“我想得获得邀请才行。”
“可惜,”他向往地说,“我还希望能刻画个几笔让后人瞧瞧的。”
我大笑。“八成就是因为这样,他们才不准你这种人来做。你大概没多久就觉得无聊了,刻下个‘萨姆到此一游,1999’,然后这整个地方就会满是涂鸦。”
我们还没看到雕刻工作坊之前就先听到声音了。在槌子敲击凿子的喀喀声外,还有风吹过架在雕刻家头顶上的塑胶罩篷的呼啸声。每个人都是抱着学习以三维空间来创作的目标而来,因此都相当卖力。地上都是凿下来的白色碎石片,细细的灰尘像面粉一样覆盖在大家的手臂、头发和衣服上。这里看起来就像是文艺复兴时期意大利的某处工坊,除了塑胶罩篷、T恤、牛仔裤以及一半的雕刻家是女性之外。
丹尼站在一处有顶篷的水沟中,离其他人有段距离,不只是因为他选择了靠近入口的位置,也因为他的石块比别人的大上三倍,显然进度也超前一大截。其他人大部分都还在构思基本的形状,丹尼已经从石灰岩中刻出了一个戴着眼镜的人头和躯干,正在用爪形的凿子给脸部添上颗粒状的质感。
我们走近时他抬起头来。“你们觉得怎么样?”他问道,双手垂在身侧退后一步,对于我们的到来没有一丝惊讶。他的体格吸引了我的注意,我很诧异地发现他裸露的双肩和双臂肌肉是这么发达。
“好极了。”萨姆以过分和蔼的态度发表意见,这是他与不太熟的男人应对时的一贯态度。“他是谁?是我们知道的人吗?”
丹尼神色不悦,眯起眼睛。
“是甘地。”我很快地瞥了他身旁地上的那些素描和照片以便确认。其实这根本多此一举,由神态就可判断,尽管丹尼的创作比较接近直觉而非写实。“这是个很有野心的计划。”
这也没能取悦他。“你果然是个老师。”他不留余地,转头看罩篷里正在指导其他学生的老师。“他们一直就是这样告诉我。”
我好奇地看着他。“你为什么不把这当成是称赞?”
他耸肩。“因为我听得出什么是奚落。”
“你太敏感了,”我说,“我的用意是要刺激你继续努力。你显然是这里最优秀的——比其他人超出一大截——除非你既瞎又笨,你自己一定也清楚这一点。”
“我是清楚。”
“那就别再发牢骚,证明你可以胜任。”我伸出手指抚摸比实物大的那副眼镜,它与长着皱纹的石头脸颊成四十五度角刻出。“你这是怎么刻出来的?”
“小心与仔细。”他说,严肃的成分超过反讽。
我微笑。“你那时候不怕把它给弄断吗?”
“我现在还是怕。”
“南非的雷迪史密斯有一座甘地的青铜像,是纪念他在布尔战争期间建立救护车队。那是我见过的惟一一座甘地像。”
“相比之下如何?”
“跟这个比?”
他点头。假如他肩膀的肌肉不是如此僵硬,脸上的不悦表情也没有那么明显的话,我或许会误以为他的这个问题是出于傲慢。他又处于备战状态了,我想。
“那是一座完全专业、跟真人一样大小的青铜像,刻的是一个在接受英国公民身份之后为帝国尽了职责的小个子男人。”我说。“但也就仅此而已。它没有传达出他的伟大和谦卑,对这个世界发挥了多惊人的影响,也没有传达出他的内在力量。”我用手指触摸粗糙的石灰岩脸庞。“甘地是一个不会自命不凡的巨人。要我来说,我宁愿选择比真实尺寸大、用石头粗刻而成的甘地像,也不要用青铜打磨得光洁亮丽的写实小个子。”
他放松紧皱的眉头。“你会买下来吗?”
我遗憾地摇头。
“为什么?你刚刚才说你喜欢它。”
“我要把它放在哪里?”
“你们家的花园里。”
“我们没有花园。那间农合我们只租一个夏天而已。之后——”我耸耸肩——“谁知道?要是我们运气好,或许可以买得起一间用砖头盖的方盒子,花园小得跟块桌布似的,只能种几株玫瑰——而且,老实说,放尊甘地的半身像看起来根本不搭配。”
他很失望。“我还以为你们有钱得很。”
“可惜不是如此。”
他取出香烟。“原来只是虚有其表,呃?”
“可以这样说。”
“啊,算了。”他放弃,低下头遮住风点燃打火机。“也许我会免费奉送。”他从鼻孔喷出烟。“把它运回伦敦会花我一大笔钱,而且搞不好还会把那眼镜给撞断。你可以开始收藏……把它放在艾伦的羽蛇神旁边……让史雷特家出名的不只是毒品、偷窃和打老婆……”
我建议请丹尼到威茅斯的“水手休息处”吃午饭,但萨姆不太热衷。“那里的食物是好吃,”他承认,“但老板不是个好东西。”
“我想你认识那个人。”我们往停车的地方走时,我告诉丹尼。“他就是把艾伦抓去关起来的那个警察。我想你在不同的时空下看到他可能会觉得很有意思。”我打破沉默,指向左侧一艘单帆多桨海盗长船的残骸,它们很有创意地散靠在一些岩石上。“这样运用材料真聪明。”我喃喃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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