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的事发生过六次。一次在街,两次在快餐店,两次在巴士站,还有一次在湾仔的公厕。他们滋扰我,我全不回应。这些人仍轮流地折磨我。每次坐巴士,他们都大声谈话。个个都在问:
「阿珠,你还未死吗?」
不管在任何地方,他们都仇视我,还有一个暗号,更是打呵欠。我去买饭盒,斩叉烧佬打呵欠。去买衫,售货员打呵欠。去女人街,走过哪档,哪档便有人打呵欠。去图书馆借文学书籍,管理员打呵欠。去买药、买水果、看医生、问路,… 在地铁站外派传单的人。个个打呵欠。——这是他们的阴谋!他们全都要对付我,叫我横尸街头!
我已不敢买饭盒吃了,因为闻到刺鼻的毒药味道。有一次在斋铺,我自言自语:「菜心那么青绿,一定有剧毒!你们要我死?哼,我偏偏不死!」搭台的人,一个一个,悄悄地转到别处。我可自由地享用六人桌,但那碟斋有毒,不能吃。
其实我也暂时住过在我二叔处。他七几年已来港,有个公屋单位,老婆走佬,他同女儿住。我二叔五十几岁人,在家穿背心、短裤(我偷看过他里头不穿内裤的),而且经常两三天不洗换。女儿也有十五岁了,不停打呵欠,总是穿性感睡衣出入。我猜他们一定是乱伦的。男人都是禽兽,连自己个女也不放过。我怕他们玷污我的东西,或偷走,所以在毛巾、肥皂、抽屉、衣物……上,都贴上自己的名宇,证件随身携带。怕爱滋,经常洗手,洗到雪白才放心。每晚检查房门七次,安全了才上床。
夏天时,那些楼上楼下的男人都只穿背心、短裤,好臭。有做报贩和卖菜的,还有打篮球的不穿上衣,露出两点,非常核突贱格,简直是性骚扰,所以我又去报警投诉。
渐渐,左邻右里都用噪音来对付我了。他们用槌敲打墙壁,用电钻钻地板、令天花出现裂痕。还有踢门、撞闸,把电话和Hi Fi开到最大声。一群一群师奶,一边打呵欠一边大声说笑,还在背後取笑,不时恶毒地叫:「阿珠,你还未死呀?」
这些可怕的杀人噪音,日夜从窗外传人来。我三番四次报警,他们敲打得更大声。
我已经不搭电梯了。因它经常好慢甚至不动,方便闭路电视监视我,若管理处的男人知我一个人,便会弄停了来奸杀我的。——这好比一座大棺材。我尽量不出街了,天天面壁、静修,为其么这些人仍不放过我?非要置我於死地?
我忍不住,装了一大袋粪便,涂在每家想谋害我的门日。最嘈吵的那家,份量是双倍,还顺便把他们地主香炉踢翻。
二叔父女(奸夫淫妇)把我踢出门。
之前,我曾向一个貌似李柱铭的议员哭诉,他说他有一个朋友,介绍我去。原来是个精神科医生。他竟然认为我有躁狂症、抑郁症、妄想被迫害症、强迫性精神官能症和精神分裂。——我知,他也是同谋!
终于,让我跑到大屿山一间寺庙做清洁打扫。以为逃出生天了,但这里一样是谋人寺,那些早晚课念经声音,像集体咒语,日夜喃哺地骂我:「阿珠,你还未死吗?」
好吵闹。我恨不得把耳膜捅破,我真是顶唔顺了!
编缉先生,我写这个小说的时候,几位出家人走过,在偷看我,还一边打呵欠。法师打呵欠最落力了,口张得好大,里头有三只蛀牙。我在佛门清静地,也是度日如年。究竟做错了其麽?所有人都迫害我?我大哭,晕倒。
醒来时,空虚心慌的我又身在地狱了。难道要偷渡回广州过馀生吗?但我才三十几岁,是人生的转捩点。我还希望做作家重现光辉!
我的故事,可歌可泣。已写了约三万字,只是开篇而已。如果你们不刊登,损失的不是我。我要求稿费每个字二十元。
请早日示覆,约稿。
绝望之为虚妄
正与希望相同
27、眼睛
纪晓岚写的故事(清乾隆时名臣。编《四库全书》。着《阅微草堂笔记》。)
献县有个捕役叫樊长。一回与拍档一起捕捉强盗,结果强盗跳窗逃亡了。妻子走避不及,被捆起,关在拷问的地方。拍档见强盗妻子姿色不错,将她拥入怀中,正要宽衣解带。妇人害怕捱打,不敢吭声,只低头饮泣。
樊长看见了,怒骂:「谁家没有妇女?谁能保证妇女不会遭难,落入歹人之手?你若敢这样,我现在就报官整治你!」拍档震慑了,就停止了这勾当。
此刻是雍正四年七月十七日戌时。樊长的女儿嫁作农家妇,那夜也被盗贼劫持,已经被脱去衣服,反手捆绑了。正当要被污辱之际,也有一个强盗大声喝止他们,才得以保全。时维子时,与戌时只相隔一个亥时而已。
第二天,樊长听到此事,仰而望天,──天若有眼。张口结舌。
我写的故事
(白天黑夜做些奇怪的梦。然後设法把梦变成字,卖出去。)
她拿起羽绒枕压下去。他挣扎了一阵便窒息了。最後一次缠绵之後,他如同那个羽绒枕,柔顺、舒服、无力、温暖、湿濡……。然後死去。
「最後一次。我想同你过最後一个生日。」似乎在哀求。声音却是冷冷的。 他的眼睛闪过不忍。
二人都清楚发生甚麽事。但爱情没有对错,只有选择。他同另一个女人先吃生日晚饭,再来找她。她笑:「我不饿。」
你来吧。好好地开心一次,便分手吧。她再把大半个身子都力压在羽绒枕上……。这家台式珍珠奶茶店是三个人合夥的。一女两男。中学同学。她跟他是一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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