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第五次发生事件是在我一年内相继两次遇害的中学一年级又过了几年的六月末梢。
是下午六时左右吧!东京正处于梅雨季,虽是一年中白昼最长的季节,却由于阴雨,街上已笼罩夜色。我比平日更晚离开高校,在巴士站牌等着搭车回家。当时我也没有可称之为家的地方可归,而是要回完全陌生的别人的家……雨是下午才开始飘落,所以我未带雨伞,独自站在等待巴士的乘客行列外,全身被如六月夜晚拧落的汗水般粘湿的雨淋着。
我肚子很饿,而且,在必须回家的这个时刻,和其他日子一样,对我来说乃是最寂寞的时刻。也因此,当一辆车停在我面前,车门打开,一位四十岁出头的男人探头出来,对我说“你住在社区吧?如果是,我送你回去,因为我也同样住在社区”时,我踌躇数秒后,颔首,从男人替我打开的车门进入驾驶座旁的座位。
“我在你们高校附近的公司上班,平常都搭乘巴士,今天因为有事才开车。”男人说着,转脸朝我笑了笑,接着:“在巴士上常见到你,所以很了解你的事。”微胖、皮肤光滑的男人头发梳得很整齐,发油的味道和新车的皮革味混合在一起,扑鼻而入,在没有开冷气且车窗紧闭的车内,又闷又臭。
我马上后悔上了这辆车,心想应该立即下车,走到下一个巴士站等巴士,但,男人继续讲话,不给我下车机会。他像没有休止符的聒噪音乐般继续诉说对目前居住的社区环境之不满,以及对公司的不满,不要求我回答的讲话方式酷似没有谈话对象的老人孤独的自语。
雨刷发出和男人的话同样过度单调的声音,拭去市街的灯光后又浮现,市街又黑又湿,一切都很单调、空洞,我仿佛正听着磨耗过度的唱片跳针空转的声音般不耐烦。
车子在不知第几个红绿灯前停下时,我的不耐烦已达到极限。
“我在这里……”我伸手向车门,说。 — 棒槌学堂·E书小组 —
突然,男人说话了:“我对你很生气,在早上的巴士里,你总是那副脸孔,令人难以忍受。”
由于是和先前讲着无意义话语同样单调的声音,所以我未能立即反应那是在对我说话,只是茫然转脸望着他。对上正凝视着我的一双眼眸,不,我不确定那双眼眸是看着我,那双没有焦点的眼眸仿佛正看着另外的人一般!
我想说“我对你一无所知,在巴士里也未曾见过你”,可是声音哽在喉咙,未能将话说完。
“看,你果然生气了。不过,真正生气的人是我!每次在巴士上见到你就很不耐烦,甚至感到快呕吐,好像能清楚听到你在肚子里嘀咕的话,你能不再令我生气吗?”那语气像是车上还有另外一个人,而他就是在对那个人说话。
信号变绿灯了,但男人并未注意到,只是看着我。后面的车子猛按喇叭,不过我知道男人并未听见,他那没有焦点的眼眸盯住我全身,我连一根手指头都无法动弹。
“你太刺眼了,如果你没有搭乘那班巴士,我一整天都可以幸福度过……所以,我今天故意在巴士站牌附近等你……你大概没发觉吧?我是在等你……”男人突然笑出声。
当时,我确实清楚听到他企图藉笑声传达的话“我是为了杀你,今天才会一直在那个巴士站牌附近等你”,那是K和大家在东京车站月台一起发出的同样笑声,也是和让我被火吞噬前的洗衣店店员同样的笑声!
就在我勉强挪动手去开车门的瞬间,男人的手突然伸过来推我肩膀。那是只能认为像铁铸的充满恐怖力量的手,我的身体在紧接的瞬间摔落马路,然后,下一瞬间,撞击到什么,再下一瞬间,我弹出好几公尺外,重重跌在马路上,没有丝毫痛楚,死亡已在痛苦前先到访,我的意识立刻转为暗翳……
车子是行驶在两线道的马路,但,我连想到自己摔出后被对向车道疾驶而来的车撞飞的余裕也没有了,死神已在黑暗中朝我扑来,是第五次的黑暗!
我像是已习惯被杀害死亡,只是边听着六月的雨声,边等待生命的最后瞬间到来。
有生以来第一次听到那样优雅的雨声。明明正在马路上似被高温熔化的铅制人偶般化为奇妙扭曲的形状躺着,几乎是当场死亡,但,如今回想起来,却觉得有好几分钟之久,自己持续聆听那如同优美音乐般的雨声……
结果,在该次事件中,杀害我的凶手也未被逮捕。直接撞飞我的那辆车的驾驶被捕,判处很轻的刑罚,但是真正想杀我的男人却查不出是谁,事件变成悬案。
警方会找不到凶手也是没办法的事吧!没有人注意到那天站在高校附近的巴士站牌、浑身被雨淋湿的我,而,就算有人看见,大概也马上就忘掉吧!更无人记得有什么男人开车载我。最重要的是,我自己也不知道那男人是谁,以及自己为何被杀的理由,所以就算我在路上幸运的拾获性命,又全力协助警方侦查,结果仍旧一样吧!
我不确定记得那男人的容貌,能想起的只是身材微胖、头发梳得油亮,皮肤如同爬虫类般光滑,以及那双失去焦点的眼眸,因此就算在路上再次擦身而过,很可能我也不会注意到,甚至连在警局里见到那张脸,仍无法肯定是否真的就是那男人的脸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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