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什么意思?我们难道还有两条标准?”李新生霍地站起来,故意装出很不解的样子。“互联网难道就不是一个舆论阵地,难道我们就不需严格把关,严格管理?难道我们要放弃这个阵地?”
处长连忙站起来,解释道,不是这样,虚拟的互联网有其特殊性,不像报纸杂志书籍和电视,都要经过严格地审查才可以和公众见面,这互联网只要会上网会写字的人都可以发表文章,都可以帖出自己的评论,阐述自己的意见——如果真严格按照我们对平面媒体的标准,这互联网根本就无法存在——
“那就不要互联网,有什么不可以吗?我们民族有上下五千年的辉煌历史,互联网不是才诞生十几年吗?可见没有互联网,中国人照样繁衍生活和发展!”李新生提高声音说。
网管处的处长目瞪口呆。回过神来后,也只好酸溜溜地说,取消互联网这事,恐怕不是咱们可以决定的吧。处长说罢,脸上摆出了送客的漠然表情,心里想,如果这互联网真被取消,我这网管处长到哪里去?
从那以后,李新生再举报什么有问题的新闻和文章,要求网管处删除,网管处往往不冷不热,问题严重的就删除了,得过且过的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李新生每次看到自己讨厌的帖子仍然可以在网上生存,而且点击率还居高不下的时候,心里就感到一阵失落,暗自叹息悲观地思忖:我们正在失去互联网这块舆论阵地。这样思来想去,那股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巨大的莫名的恐惧又占据了他。这恐惧一旦从他心底升起,也就开始顽固地缠绕他。这时,他又会生出很多让他更加恐惧的想法——如果不悬崖勒马,如果不及时采取果断的措施控制互联网,这块虚拟的舆论空间就有可能被反动派占据,反动派也许就会在虚拟空间里慢慢积蓄力量,最后从虚拟空间不知不觉地跨越到现实世界。每当想到这里,他浑身都打起冷颤,他两眼死死盯着电脑屏幕,这时他有种感觉,感觉到仿佛随时会有东西从电脑屏幕溢出。这更让他汗毛倒竖、不寒而栗。
不久前,在互联网上出现为数不少的维权网站,出现民间监督网站,出现反贪污腐败网站的时候,李新生一度生出搞一个由自己负责的民间网站,专门监督互联网的网站。他的意思是发动一场人民战役,号召网民互相举报不良和反动信息,清洁网络这个虚拟空间。他带着这个想法上网和人聊天,想找到支持者或者志同道合的合伙人。结果凡是听到他讲出这个想法的,都把他当成了怪物。后来他打听了一下,设立一个民间网站不健康东西举报中心需要一大笔开支后,他不得不放弃了这个计划。
李新生并没有放弃自己的责任。他更加广泛地浏览互联网,然后把自己对互联网的担忧和建议写成长篇大论,上报省里甚至中央,虽然上面始终没有找他谈话,但一旦完成了这样的报告,他就心满意足了,他有信仰有使命感。
他忧国忧民,具有前瞻性。但他不明白,为什么大家对他越来越冷淡?为什么他明明看出了危险,其它的人却视而不见?他对互联网的发展心生恐怖,他认为这是一个海内外敌对分子极其容易利用的基地。在互联网里,不受限制的言论自由和泛滥成灾的色情、异端邪说迟早会危害人民的道德水平和国家的安全、党的领导。他也感到,互联网迟早会断送他一生为之工作奋斗的目标,自己一辈子的努力都会化为乌有。
让他最不能理解的是,这种带给他巨大恐惧的危险竟然来自一个虚拟的东西,所谓虚拟不就是并不存在吗?
当然,李新生怎么也没有想到,他的噩梦也是从互联网开始的,这噩梦导致了他彻底的崩溃。
四
李新生感觉到自己无能为力的时候,就把鼠标从新闻和论坛上移开,他去看一些小说和文艺作品,没有想到,互联网上的小说和文艺作品更是百花齐放,让他眼花缭乱。那些色情作品看得他心里扑扑乱跳,那些含政治因素的作品又看得他血压上升。他也偶尔进入几个聊天室,试着用缓慢的打字和网友聊天,结果几个年轻女孩子的话差一点让他吐血——
他这才知道,虚拟世界也不是他的世界。
近一年来,李新生身体状况很不好,眼睛也昏花起来,加上没有人采纳他的建议,每次上网都让他提心吊胆,老伴怕他的心脏受不了,开始限制他上网,他一个星期也就是上网一两次。大概是出事前的三个月,他发现电脑不好用,儿子过来说是电脑中毒了,要他拿去软件公司杀杀毒。李新生没有去。儿子说,你的电脑植入了“间谍软件”的木马病毒,每次只要你打开电脑,那些植入这些病毒的人就可以进入你的系统,盗窃到你电脑中的所有资料,严重时还可以利用你的电脑IP从事犯罪行为,甚至控制你的电脑键盘,借用你的电脑发出指令,进入你的银行帐号什么的。
李新生说,我光明磊落,没有什么秘密,我上网时都是使用自己真实的名字,而且也不用网上银行。但他也日益心灰意懒,开始讨厌电脑和互联网。最让他不解的是,他退下来快九年了,虽然他眼见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特别是互联网使用用户已经达到一亿两千万,仅仅次于美国,可是社会好像并没有出现动乱,政治局面也很稳定。这多少让他感觉有些失望,按照他的推测,互联网上泛滥成灾的自由思想和乱七八糟的病毒,早就应该让现实社会付出沉重代价了。
52书库推荐浏览: 杨恒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