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对这些闲书早就不感冒了。最重要的是散步,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嘛……”
“对对对,黎老师您就多走动走动吧,我不耽误您的时间了……”
“不急,不急,你坐下来,我问你一个问题。”
我只好坐下,同时看看表,7点20分,欧小姐肯定到了!
“舒雁,你看我是不是比以前胖了?”
我焦急地摇头,他立时有些紧张:“那我是不是越来越瘦了?进行性消瘦,这是糖尿病的征兆……”
“不不不,黎老师,你既没有瘦也没有胖,我看你身体很好,气色也不错……”
我说的是真话,然而黎明老师断然摇头:“假象!这是一种假象!脸色好,说明我血压有问题……”
我又看了下手表,7点25分,天哪,只剩下最后5分钟了!
“黎老师你赶快抓紧时间散步去吧,”我顾不得礼貌了,“我还想在这里坐一会儿,就不陪您了。”
黎明老师颔首微笑,说散步确实必须抓紧,散步对稳定血压很有好处,而他的血压肯定有问题,不是一般的问题,只不过校医室的医生没有检查出来,因为那医生量血压总是量不准……于是这宝贵的最后5分钟就被他的血压问题一点一点地消耗殆尽了。
我一万个不甘心,决定继续等待。我寄希望于黎明谈完血压就会离开,然后欧小姐就可能来找我。可是黎明对健康的关注和执著远远超乎我的想象,谈过血压马上转到血糖问题。时间在他的侃侃而谈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我看着手表的指针心急如焚。
7点40分,录音机沉寂下来,扇子舞方阵解散了,我终于听明白黎明的血糖完全正常,但他又忧心忡忡地谈起了血脂和胆固醇。
7点50分,长椅上的老头老太太纷纷起身离去,我始终没搞清楚黎明的血脂有何问题,他却已巧妙地过渡到鹤翔庄气功。
8点钟,所有的人都走光了,整个广场一片空寂,连喷泉都停止了喷水,我明目张胆地频频看表,但这些都不妨碍黎明雄辩地论证大小便咬牙的重要性。
8点10分,夜色已浓,黎明开始对保健品进行系统评价:哪些可以安神补脑,哪些可以利尿通便,哪些则纯粹是骗钱的……
8点20分,黎明透彻地分析了长寿的秘诀,宣布退休以后他将全面实施。我知道今天的事情被他彻底搅黄了,百无聊赖地仰靠在椅背上,呆望着博物馆那棱角分明的轮廓逐渐化为一团朦胧的黑影,心中感慨万千。我想起这个地方曾有一个久已被人遗忘的地名——“荒坝子”,想起这座苏式风格的博物馆当初在“荒坝子”屹立起来时,曾经是无比的美仑美奂,灿烂辉煌。如今这些一度华丽的柱廊却已灰皮脱落,一度精致的浮雕也已磨掉棱角,博物馆昔日的风采早已荡然不存了。然后我觉得黎明也跟这座博物馆一样,被岁月磨洗得黯然失色了。食补药补,利尿通便——这些“形而下”的兴趣固然无可厚非,但我难以忘却三十年前的黎明。那时的黎明老师是何等的激情满怀,才华横溢,洒脱奔放,风度迷人!即使在后来身处逆境的年月,他也自有一种内在的魅力,不然怎会赢得刘思秀如痴如醉的爱情……
8点半,黎明终于站起身来。我如释重负,连声说黎老师您走好。不料他猛地一拍脑门,又转身坐下了。
“哎呀,你看我这记性,差点忘了一件大事!舒雁,我有个同学叫薛鹏,你还记得吧?”
“记得。”
“他前些时候到嘉平来找过我,打听你和唐亚辉在哪里,我把你们的地址和电话告诉了他,后来他找到你们没有?”
“没有啊。”我感到很意外,“他说没说找我们什么事?”
“他说是件很要紧的事,好像与一张什么图有关……”
我顿时打了个激灵。
“什么图?”
“他也没说清楚,也可能他说了,是我没记清楚……我只记得他说,你们小时候找到了一张什么图,他这次向单位请假来嘉平,就是想跟你们谈谈这个问题。”
“那……他现在在什么单位?”
“他说过,可是我忘记了……那段时间我的体重有点不正常,心里很烦……”
“黎老师你能不能再想一想?”
他想了一阵,还是摇头:“抱歉,实在想不起来了……”
“在哪个省也想不起来吗?会不会是甘肃?”
“不会不会,不是在西北,是在南方,不是广东广西,就是福建浙江……”说着他站起身来,“这回我真的要去散步了……”
“黎明老师!”我赶紧叫了一声,“薛鹏找我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今年,大约是2月底。”
我心里一亮:时间完全对上了!2月底我在外地出差,薛鹏从黎明那里搞清了我和唐亚辉的情况,两天以后,我一到家,欧小姐的电话就来了,就像已经等候多日似的,而且她还提到了唐亚辉——这决不是巧合!欧小姐找我是为了一张图,而薛鹏找我也是为了一张图,这显然更不是巧合!我顺着这个思路继续想下去,觉得许多谜一样的问题都迎刃而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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