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看不出来。”卓娅芳说,“方丽华今天晚上一直在笑。她说她早就报复回来了。文革结束后,汪德才被定为‘三种人’,关起来隔离审查,方丽华专门写了揭发材料,把他狠狠整了一把。后来汪德才被开除公职,从厂里灰溜溜地滚蛋了,方丽华说她听到这个消息感到快意得很。”卓娅芳顿了一下,又说,“我觉得方丽华好像变化挺大的,和咱们这些人不大一样了……”
“那当然!人家现在春风得意,大权在握了嘛,和你们这些画图匠当然不一样。”唐亚辉说,“舒雁,你没看见她昨天晚上走进来那个样子,那真是雍容华贵,仪态万方哪,整个一女强人的样子……”
卓娅芳深深点头:“我也有这种感觉。今天我跟她说这笔贷款对神泉项目很重要,方丽华哈哈大笑,说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她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还是汪德才来求她,又给了她一次报复的机会,这是她调到嘉平以后最开心的事情……”
“哦——,”唐亚辉突然一拍脑门,“我明白啦!”
“你明白什么了?”卓娅芳问他。
“汪德才曾经说过有个女人最看不起他,他这辈子都忘不掉。现在我明白他说的是谁了——就是方丽华。”
卓娅芳呸了一声:“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他也不想想,怎么可能呢!”
“这倒不一定,那年头什么事情都有可能。不过,唉——,看来我这贷款的事儿倒是真的没戏唱了……”唐亚辉叹着气,皱着眉头在地上走了一阵,又问:“方丽华还说了些什么?”
卓娅芳看了我一眼。“后来我们说的都是舒雁的事情……”
正文 第三部(27)
不止一位作家说过:人到中年以后,最好不要与初恋情人见面,否则只会使对方感到失望。当我在雅韵咖啡厅坐下来时,心头掠过的正是这句话。
作家没说他们的告诫是针对男性还是女性,从理论上说,可以理解为对于我和她都适用。然而理论一联系实际,这话的适用范围就缩小了一半,因为也是作家说的:有的女性二十岁最美,有的三十岁最美,有的到了四十岁才最美。而方丽华就属于最后这种。前天,看见她的第一眼,我就发现她比以前更美了。不是那种含苞欲放的美,而是一种成熟的美,盛开的美,光彩照人的美,具有震撼力的美,顷刻之间便像子弹一样,将我击穿了。
这样,作家的告诫就只适用于我。
我朝四周看看,发现这个环境充满浓郁的温馨情调。空气中回荡着轻柔缠绵的钢琴曲,小桌边坐着的都是成双成对衣着光鲜的情侣。连墙上的璧灯都是并蒂莲形状,发出的光亮朦胧而柔和,仿佛一双双脉脉含情的眼睛。这个地方是方丽华指定的。上午我给她打电话,说有点事想跟她谈一谈,她马上说那就在我们银行对面的咖啡厅见面吧,就是昨晚我和卓娅芳谈话的地方。来了以后,我才发现这里的一切都与自己格格不入。特别是那些气宇轩昂的男性成功人士,相当打击我的自信,竟使我产生了一种自惭形秽的感觉。这种感觉本人还从未体验过呢。本人一向不修边幅,不管姚娟怎么说我“邋里邋遢”,苗玲怎么说我“老气横秋”,本人一概充耳不闻我行我素。然而今晚,拎着个旧文件包走进这间咖啡厅时,看见服务员眼里极迅地闪过一丝诧异的神色,我突然感到不妙了。老气横秋加上邋里邋遢,等会儿方丽华见了,没准也会大吃一惊……
正这么想着,忽见几位男士盯着我背后的眼神有些发直。回头一看,原来是方丽华婷婷娉娉地走过来了。我再一次感到了她那种美的力度,这种力度使我忘记了应有的礼貌,以至于连欠欠身子的动作都没有做一下。
“什么时候来的,等很久了吧?”她落落大方地在我对面坐下来,说话的口气仿佛我们不是分别了二十年,而是昨天还见过面。
我说不久不久,我也是刚来。她摸了摸桌上的咖啡杯,抿嘴一笑:“咖啡都放凉了,还说不久。你应该等我来了再叫咖啡。”然后招手把服务员(就是刚才对我表示诧异的那个)叫过来,吩咐他把这两杯咖啡撤走,另上两杯热的。
服务员殷勤地点着头转身走了。她将肩上那个小巧精致的女式挎包摘下来,随手丢在身旁的坡形沙发椅中,然后目不转睛地看了我一会儿,好像在将我和她的记忆进行比对。
“舒雁,你还是以前的样子,一点没变。怎么样,这些年还好吧?”
我说还好还好。
她笑盈盈地把头一偏:“听说你现在还是单身?”
这个问题有点微妙。电视剧里初恋情人久别重逢的场面往往就是从这种话题开始的。正在踌躇如何措辞,服务员将热咖啡送来了。我从糖罐里舀起一勺砂糖要往她的杯里放,她伸手朝杯口捂了一下:“不用,我习惯喝清咖啡,不加糖的。”
这句漫不经心的话,还有她无名指上那枚精致玲珑的钻戒,使我感觉到了我与她之间的距离,于是我决定直奔主题,谈完就走。
“方丽华,咱们还是先谈正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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