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打折扣_田桢【完结】(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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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月三日

  裴铭皋这等特殊人物,我素来避之唯恐不及的,今日竟然找上门来,原来是为那头狼当说客。花言巧语,喋喋不休,无非是想骗我将图交出来。如此狼狈为奸,不啻强盗帮凶,真是无耻之尤!

  此人阴毒忌刻,利欲熏心,我怕是从此不得清净了。

  哈,这本日记越来越有意思了——居然还有个“强盗帮凶”,而且下一页说的也是这个帮凶的事情:

  十月十一日

  裴铭皋连日纠缠不已,为了他说的那笔教会的财产,威逼利诱无所不用其极,全然一派强盗腔调。他还算是中国人么?

  大凡此种耀武扬威、横行霸道之徒,无不鲜廉寡耻、利令智昏,以为别人也同他们一样,根本不懂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的道理,故而拿这些话来逼我就范,教人忍无可忍!

  然而如今处处皆是此等魑魅魍魉把持,人人敢怒而不敢言,天哪,这种日子熬到何时才是尽头?

  看到这里,我发现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不禁精神大振。根据日记作者前面的口气,我原以为“教会的财产”只不过是“令人啼笑皆非”的无稽之谈,因而所谓的“藏宝图”也是不存在的,现在看来,这人好像真的有一笔这样的财产,而那张神秘的图显然与这笔财产有关,因此它很有可能的确是一张藏宝图!

  于是我往下看时就更加仔细了,生怕漏掉了藏宝图的线索。然而后面又是那些不相干的鸡毛蒜皮。我一连看了二十来页,不但没有见到一个“图”字,连想要“攫得此图”的“狼”也销声匿迹了。直到十一月十六日的日记中,那个帮凶的名字才重新出现,接着我又在后面断断续续地发现了几则与此人有关的日记。

  这几则日记是这样的:

  十一月十六日

  今夜窗外月光如水,思乡之念油然而生。这些年一直困在这个乌烟瘴气的地方,真想知道故乡如今什么光景。民国卅八年的报纸早已是谎话连篇,但我知道那边已是一片崭新的天地了。在这漫漫长夜之中,只有想到瓶梅和健健已经处在那光明的彼岸,我心里才能感觉到一丝安慰。但愿我们团聚之日快些到来罢!

  我想这一天大约不会很远了。裴铭皋多日不再找我纠缠,恐怕就是这个缘故罢。

  十一月廿日

  可怕!这个裴铭皋太阴险太可怕了,真使人不寒而栗!他原来根本没有放过我,而是一直在施诡计。如今黔驴技穷,又露出强盗嘴脸来,甚至以约束人身自由相威胁。此人一贯凶残狠毒,手上不知沾了多少鲜血,什么勾当都做得出来的。何况他已是惶惶如丧家之犬,须防他天亮之前丧心病狂。

  我必须有所防范,不能教他得逞。

  但将冷眼观螃蟹,看你横行到几日!

  十一月廿六日

  今日无意之间发现薛鹏原来是裴铭皋的外甥,自然和他舅父沆瀣一气的。整日找我东拉西扯,原来是领了命令专来刺探消息。青年学生竟然干起密探勾当,我虽处处留意也是防不胜防。

  豺狼当道,安问狐狸?不知身边还有多少此等角色。

  黎明迟迟未来,我时时留意他的消息,然尚无确切音讯。

  十一月廿九日

  今夜独坐灯下,思绪万千,时而想到裴铭皋,时而想到瓶梅和孩子。记得瓶梅对我说过,你这个人太正直,太狷介了,必为这个世道所不容。如今看来这话竟然真要应验了。

  其实我早已料到凶多吉少,然而身为华夏子孙,如何能与裴铭皋这种狗彘不食的浊物同流合污?士可杀不可辱,万一事有不测,一死而已,何足为惧?只是一想起她们我就肝肠寸断,心乱如麻……

  祈求上苍,助我平安度过这一关罢!

  十二月一日

  裴铭皋今日图穷匕见,理屈辞穷之际,竟然说我是“奸党”。看来他是要下手了,也许就在明天。此事已到紧急关头,我也当采取最后措施了。

  此时此际,我别无他念,只想再见瓶梅和健健一面。瓶梅,你知道我是无时无刻不在渴想与你们团聚啊!但是你也知道我实在做不出来那种背叛良心的事情,纵然粉身碎骨,我也要将这地下的瑰宝留给黎明,无论如何不能教那帮强盗染指。

  瓶梅,如果有朝一日你能见到这本笔记,那也许是在我们团聚之日,也许是在我们永别之后了……

  这句话后面还有一些字,但是被一摊水渍洇得模糊一片,已经看不清楚,我想那一定是他的泪痕。

  这本古怪的日记就这样结束了。

  

  正文 第一部(9)

  

  唐吉进来时,我正高高地站在空中发呆。

  我之所以站在空中,是因为我的房间出现了漏雨的迹象。我这个房间以前从不漏雨,自从我爬上房顶掀掉几匹瓦以后,一下雨就漏得一塌糊涂。奶奶不知道是我作的孽,请了个泥瓦匠上去收拾了一番。那以后,在我看来漏雨问题已经解决了,但奶奶说跟以前还是不一样,雨下大了天花板就湿。昨天夜里下过一场大雨,今天上午屋檐还在滴水。我按照奶奶的吩咐躺在床上,听着外面嘀嘀嗒嗒的声音,心里回想着昨天看过的那本日记。写日记的那人看来很倒霉,我对他充满同情,不过他的那些事情都发生在旧社会,而旧社会的一切在我心目中就像发生在另一个星球上似的,所以我觉得他离我十分遥远,说的话、做的事都是我们现在的人难以理解的。比如说,他既然要刻意密藏他的这张图,为什么不找个隐秘点的地方,而要搭起梯子爬到别人家的房顶上来,这不是太麻烦也太招人注意了吗?想到这里,我朝天花板望了望。天花板实际上是铺满整个房间的竹篾顶棚,在靠近窗户的地方留了个方口,方口上面有一个小小的空间,像个“底朝天”倒扣着的盒子,顶上是作为天窗之用的亮瓦,四壁是竹篾编成的“墙”——嘉平市的旧式房子都是这个样子的。然后我看到顶棚上有一条长长的水印子,就在亮瓦的左边。奶奶说得不错,这个泥瓦匠的手艺确实不怎么样,雨水每次都是从这个地方浸进来,那里的竹篾好像有一条缝……这时一个念头突然在我心中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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