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瘤子”并没有跟来,才颤抖着声音告诉他黎明旁边那个人是谁。唐吉顿时打了一个冷战,说话也结巴了:“想不到……想不到……想不到他们真的是一伙……”
然后我们就面面相觑,陷入了沉默。一个被我们跟踪的右派分子与一个跟踪我们的神秘人物如此诡秘地会面,就构成了一个可怕的事实,说明这两个人都是真正的而不是假想的坏蛋,并且不是一般的坏蛋,而是那种暗藏的、秘密勾结的、特别阴险狡猾的家伙!于是我们感到加倍的惊骇和恐惧,谁都说不出话来了。
头上一个沉寂的大喇叭“吱吱”响了两下,猛然乐声大作,接着传出一个女高音的歌声。她在大喇叭里面一遍又一遍反复高唱《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引得过往的人群也纷纷跟着她哼唱起来。我们的情绪在这种喧闹欢乐的气氛中逐渐缓解。最后唐吉呻吟一声,刚睡醒似的,说:“我刚才又没有把那个人看清楚,我们还是回去看看吧……”
但当我们回到茶园时,那两个坏蛋已经不在了。坐在那张小桌旁边的是三个大学生模样的年轻姑娘,正在津津有味地磕着葵花籽。
正文 第一部(18)
危险一旦遁去,唐吉顿时恢复了勇敢,愤怒地指责我为什么不早点提醒他好好看一看那个人。我同样愤怒地回敬说,他当时就在你旁边,你自己为什么不看呢?唐吉遗憾地叹了口气,说可是老子就是没朝他看,只听见黎明叫他“老徐”。黎明说老徐你别管桌上的水,我叫服务员擦一把就行了。最后我们终于达成共识:从明天起要更加严密地监视黎明,黎明一定还会与同党接头,这样唐吉就可以一睹“老徐”的尊颜了。
于是星期五那天,我和唐吉一有机会就跑到猪圈工地附近转悠,目的当然是观察黎明的动静。现在黎明在我眼中完全成了一个神秘莫测的人物。我时而觉得他一举一动都很可疑,时而又觉得他还是平时那个样子。放学以后,黎明回他的工具间去了,我和唐吉则在学校对面的百货商店里耐心守候。
黎明并没有让我们久等,不一会儿就从校门出来,沿着建设大街向西走去,依然耷拉着脑袋,边走边想心事的样子。我们起初是像以前那样一前一后分开走的,这种走法比较科学——要是“老徐”跟踪走在前面的唐吉,就可以被我发现。但是唐吉走了没多久就跑回来,说舒娃我们还是一起走吧,一个人走在前面有点害怕。于是我们便勾肩搭背地跟在黎明后面。
黎明今天走得很远,最后竟然到了一个叫做“荒坝子”的地方。这个地方在嘉平相当有名,因为它是本市规模最大的露天垃圾场,遍地堆满垃圾、瓦砾、粪便以及其他,给每个过路人的视觉和嗅觉都留下了深刻印象。不过今天我们并没有闻到往常那种熏天的臭气,因为这里正在大兴土木,将那些东西清除掉了。据报纸介绍,“荒坝子”的中心部位将要建成一座嘉平有史以来最壮观的博物馆,而四周则将形成一片很大的花园。
昔日杂草丛生的空地上耸立着一排排高高低低的脚手架,像哨兵一样静静地守护着入夜的工地。黎明绕着“荒坝子”转了一圈,没有与任何人“接头”,慢悠悠地又回到了学校。于是唐吉怨气冲天,说他狗日的倒是吃过晚饭了,有力气到处走着玩,我们的肚子却饿得咕咕叫。我说我们天天这样跟着他也不是办法,干脆把他的问题报告章老师算了。唐吉嘲笑地歪歪嘴吧:“报告?你报告啥子呢?报告他跟一个人在公园里喝茶?喝茶又不犯法!”
我想了想,觉得唐吉说得没错:黎明就像破坏墙报的汪油嘴一样,你明知道他有问题,却拿不出任何证据来。
然而证据第二天一早就出现了!
早晨我拉开课桌抽屉,发现一个无字的白色信封躺在那里。信封里只有薄薄的一页纸,抽出来一看,几行粗黑的铅笔字赫然映入眼帘:
奉劝你们不要跟在别人后面,多管闲事必将后悔莫及!!!
我想把这封信给唐吉看,他却正站在教室中间起劲地大声嚷嚷:“……我再说一遍,跟十四中的足球比赛明天上午九点半准时开始,全体队员务必提前到铁路局体育场会齐!我再重复一遍……”
唐吉还没来得及“再重复一遍”,上课铃响了。刘思秀提着木制的大圆规走进教室。我赶紧把信折起来放进上衣口袋。
我眼睛看见刘老师的嘴巴一张一合地翕动,却听不见她在说些什么。我心里一直在想那封匿名的恐吓信。这封信太可怕了,字里行间透出一股阴森森的杀气,三个惊叹号像三把尖刀那样竖着,恨不得立时取人性命似的。但这封信显然不是黎明写的——口气不像,字迹更不像。黎明的字体我太熟悉了,很潇洒很挺拔,跟这上面的字体完全不一样。那么这人当然就是那“老徐”了。可是“老徐”一直是在跟踪唐吉,根本不认得我呀,怎么会把信塞到我的课桌里?喔——明白了:他昨天晚上一定是跟在我们身后,看见了我和唐吉一起跟踪黎明的情景!于是我深深懊悔昨晚不该放弃一前一后的科学走法,以至于中了他们的奸计。这两个家伙毕竟是大人,比我们阴险得多,厉害得多,狠毒得多……想到这里我不禁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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