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打折扣_田桢【完结】(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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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设想很美好,从理论上说来也没有破绽,唯一的问题是需要太大的勇气,所以我始终没有付诸实践。但是自从在唐亚辉身上找到了效仿的榜样,我一下子就将理论与实践结合起来了。报纸上宣传先进典型时经常说“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我想就是这个道理。

  我怀着从唐亚辉那里汲取的无穷力量,天天晚上与方丽华“偶遇”,然后幸福地陪着她边走边聊,一直走到通往9号楼的路口才分手。我们聊得最多的是文学。我发现她果然读过许多名著,特别是外国作家的作品。当时这些作品的处境已很尴尬:一方面,图书馆还在敞开出借;另一方面,喜欢借来看的人又被视为思想情调不健康。于是这种人在每个班都成了极少数,类似于后来文革中常说的“一小撮”,而他们对文学的“不健康”爱好,也就成了一种准低级趣味,有点见不得人似的。所以“一小撮”在 “一大撮”面前绝口不谈文学,否则就是自找没趣,弄不好还会惹来各种想得到和想不到的麻烦。我可以断定,在六十年代的大学(至少是理工科大学)里,几乎每一个文学爱好者的内心深处,都隐藏着一种孤独感。

  我和她当然也不例外。因此,当我们发现彼此原是同类时,立刻有了共同语言。于是我们之间的话就越来越多,越来越长。有时到了应该分手的时候,两人谈兴正浓,便会不约而同地掉头往回走,在校园里再绕上两圈。

  国庆节后一个星光灿烂的夜晚,我们不知怎么聊起了前不久学校里举行的诗歌晚会。对各系的创作评头品足一番以后,她笑着问我:“工艺系的《祖国颂》是你的大作吧?”

  “你怎么知道?”

  “猜出来的。”

  这时我已深得唐亚辉的真谛,具体说来就是开玩笑要敢于放肆,因此我像唐亚辉那样叫起来:“哟嗬!你简直赶得上吉普赛女郎了!是看着水晶球猜出来的吧?”

  “吉普赛女郎根本用不着看水晶球,因为她早就知道你是工艺系的笔杆子……”

  “应该说是工艺系的前笔杆子,现在已经洗手不干了。”

  “这么说,那是你给工程学院留下的封笔之作了?能不能给我看一看?”

  “干吗呀?想挑刺是不是?”我有些摇头摆尾,“又不是《早春二月》……”

  “美的你!你离《早春二月》还差得远呢!”她说,“不过有些句子倒是挺打动人的,所以我想看一看……”

  “我写好就交给他们了,没留底。明天我把它找回来给你吧,恭请不吝赐教。”

  “我还要不吝批判!”她把头一仰,哈哈大笑起来。

  “方丽华,”我说,“我觉得过去的你又回来了。”

  “过去的我?”她疑惑不解地看着我。

  “我的意思是说第一次遇见的你。那时你是个爱说爱笑天真活泼的小女孩,后来在这里再见到你,却发现你不怎么爱说话,并且总是很……”

  “很严肃,是不是?”

  “不仅严肃,而且……忧郁。”

  她想了一下,笑着摇摇头,带点自嘲的意味:“你说的没错,高中毕业后,我的性格的确变了。”然后看我一眼,忽然换了话题,“舒雁,问你个正经事:你毕业以后,打算去什么地方?”

  “没想过。”我说。最近这段时间我很不愿意想毕业分配的事情,因为一旦毕业我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没想过?”她似乎感到很好笑,“你呀,真不像个毕业班的。很多人一入学就在琢磨毕业以后的去向,你倒好,到这种时候了还跟没事人似的……”

  “毕业分配是学校决定的,由不得我。”

  “可是,你不是要填志愿表吗?”她很认真地说,“所以你在一定范围内还是可以有所选择的。你不预先考虑好,到时候怎么选择?”

  我点点头:“卓娅芳也这么说……”

  “她怎么说的?”

  “她说她们班很多人早就在摩拳擦掌,准备奋斗一场,提出的口号是‘战上海,争北京,不远不近到天津’……”

  “这就对了嘛!所以你也应该早作考虑。不过你不是北京人,留北京的可能性不大……”她说到这里,深深叹了口气,我心里一阵发凉。

  我仰头望着满天繁星,万般无奈地吐出一句话:“方丽华,你说我到哪儿去好?”

  “我也不知道……”她声音很轻,仿佛在自言自语。一阵微风吹过,白杨树沙沙作响,仿佛在轻轻地叹息。几片树叶飘落下来,掉到我的头上,片刻之后又随风而起,不知飘向何方去了。

  默默地走了一段,方丽华抬起头,轻盈地“整理”一下辨子,“听说你们专业每年都有嘉平的名额,是吗?”

  “是的……”

  “那你可以选择回嘉平嘛……”

  “卓娅芳给我出的也是这个主意。可是……”

  “可是什么?”她专注地看着我,黑眼睛亮晶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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