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盘开始前,汪油嘴又来了新花样,他说舒娃你不许看老子我的棋,你狗日的把老子看霉了。尽管大家都说他是“屙不出屎来怪茅坑”,为了避嫌起见,我还是站到唐吉身后来了。这一盘汪油嘴下得很用心,每走一步都要想半天。然而他依旧“屙不出屎来”,比第一盘更快地失败了。
“三战两胜,”唐吉像结束比赛的选手那样,欠起身子作伸手求握状,还郑重其事地称呼着他的大名,“汪得财同学,你老人家彻底失败了。”
汪油嘴立刻耍赖。他说第一盘不算数,那盘是舒娃给你打的暗号。我被他一气,照例说不出话来,唐吉却很大度地同意再来一盘。我在心里把唐吉骂了一顿,然而他今天似乎如有神助,三下五除二就把汪油嘴战胜了。
“你狗日的肯定作假了!”汪油嘴气急败坏地叫起来,脸都青了。我赶紧把棋子收进纸盒,生怕他再节外生枝。
“嘿,你这个人真怪,下不赢就找些话来说。”唐吉还是笑嘻嘻的。
“那你狗日的使劲盯着老子的棋子看是干啥?”
“干啥?你说是干啥?下棋不看棋子看什么?”
“你在看记号!”汪油嘴从我手里一把夺过装满军棋的盒子,“老子要检查!”
但是他看了半天也没有看出个名堂来。陈胖鸭便过来劝他:“输了就输了嘛,何别这个样子呢。”
“算了算了,不理他。小数点我们两个来下一盘。汪油嘴你把棋拿来!”唐吉要去拿他手中的军棋。
“下你妈卖;!”汪油嘴怪叫一声,猛地抡开胳膊使劲一甩,我这盒心爱的军棋就飞上了房顶,把两只麻雀惊得噗的一下飞走了。我们都惊呆了,怔怔地望着房上的棋子顺着瓦沟稀哩哗啦向下滚,左一颗右一颗从檐口啪嗒啪嗒掉下来,就像稀稀拉拉的雨点一般。
唐吉怒吼一声,向汪油嘴扑去。汪油嘴转身就逃,连书包都不要了。唐吉追到门外,又被陈胖鸭拉了回来。大家七手八脚将散落在地上的棋子捡起来,一数,只有三十一颗,还有十九颗在房顶上。可是房顶怎么上得去呢?我急得在院子里团团转。后来还是唐吉想出一个办法:把桌子搬到房檐下面,叫陈胖鸭站在桌子上,他踩着陈胖鸭的肩头爬上房顶。大家都说这个办法好,可是唐吉踏上陈胖鸭的肩头后,陈胖鸭却怎么也站不起来。他说唐吉你龟儿子实在是太重了。于是由我来代替唐吉。
陈胖鸭在我身下可怕地摇摇晃晃,桌子在他身下更可怕地吱吱作响,仿佛随时可能垮掉,但我终于手足并用爬上了房顶。房顶散发着灰尘、鸟粪和发霉的旧木头的混合气味。一行行灰黑色屋瓦编织成倾斜的硕大鱼鳞,在我面前铺展开来,那面积显得大了很多。我试探着站起身子,居然有了点登高望远的新鲜感觉。远远近近都是同样的鱼鳞状的房顶,这里那里到处点缀着五颜六色的破布和纸片,被风吹得颤巍巍地飘飘摇摇,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放眼望去,重重屋顶的后面可以看到一大片苍翠的黛绿,我想那一定是寒林寺的林盘。寒林寺大殿的左、右、后三面都是茂密的树林,连起来很大一片,里面栖息着数不清的乌鸦,这就是嘉平人常说的“林盘”。
我的军棋盒子就在不远的屋脊上,倒扣着趴在那里,已经散了架。我把夹在瓦片缝里的棋子一颗一颗地掏出来往下面扔,一共扔下去十一颗。唐吉在下面高声提醒我还差八颗,于是我东张西望继续寻找。右前方有四块瓦在阳光下发出朦胧的亮色,我明白这就是我房间天花板上的“亮瓦”。我每天睁开眼睛看见的第一件东西就是这些亮瓦,今天才知道它们不是我想象的那种平平展展、晶亮透明的长方形,而是些弯曲成屋瓦形状的玻璃片,脏兮兮灰蒙蒙的,还沾着星星点点的雀粪。然后我发现亮瓦边上的瓦缝中嵌着两颗棋子。爬过去的时候我尽量小心翼翼,但脚下还是发出一阵瓦片的碎响(幸好奶奶今天不在家)。我从瓦缝中只抠出了一颗棋子,另一颗滚到瓦下面去了。我把这匹瓦揭开,没有找到棋子。我又揭开一匹瓦,还是没有找到。我就这样一连揭开了好几匹瓦,最后在我面前露出一条狭长的洞口。
五月的阳光射进这条洞口,照在“洞底”上面,我勉强看清那是一块灰尘满面的竹篾,这应该就是我房间的顶棚了。竹篾上有块木板,上面平躺着一个黑黢黢的长方形东西,而我要找的那颗棋子正好就落在那东西上面。接着我又喜出望外地发现那东西后边另外还有两颗棋子。我把手伸进去掏,洞口马上冒起一股呛人的灰尘。我先掏出最早看见的那颗棋子,又掏出那个长方形东西,最后掏出另外两颗棋子。我把它们都扔下去了。
其余的四颗棋子无论如何找不到了。我只好沮丧地顺原路爬下房顶。脚还没有落地,就听见了唐吉的叫声:
“舒娃你看,你们家房顶上藏的是个什么东西?”
他说的是我扔到天井中的那个长方形的东西。我拾起来一看,是个很旧很脏的潮乎乎的油纸包,用细麻绳密密麻麻地捆得十分结实。我解开麻绳,剥掉一层又一层油纸,发现里面是个扁扁的铁皮盒子,比我们的课本大不了多少,暗红色的顶盖锈迹斑斑,印着一个马头形的图案,马头下面是一串洋文,上面有两个汉字:“珍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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