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打折扣_田桢【完结】(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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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办公室成了我唯一的精神支点。几乎每个晚间我都在这里度过,久而久之,竟有了“工作狂”的名声。人生不是享乐,而是十分沉重的工作——罗曼.罗兰的这句话就是我当时生活的真实写照。在这样的状态中过了八年,33岁的时候,我和姚娟结婚了。

  对于我的婚姻,我所有的朋友都很满意。姚娟比我小几岁,在五金公司上班,秀气,勤快,能干,节俭,细心,沉静,酷爱整洁,一丝不苟……几乎具有作为妻子的所有优点。婚礼那天杨永远说舒雁怎么啥好事都让你小子摊上了。我的家庭被多数同事认为和谐,因为他们很少听到我们吵架。姚娟的确不爱吵架,她喜欢赌气不说话。赌气的原因无穷无尽,归根结底是对我的失望。她说,卓娅芳告诉我你是个典型的知识分子,知识分子怎么会是你这个样子呢?后来才弄清楚,她有个同事的丈夫,工程师,上海人,戴眼镜,里里外外一把好手,将老婆照顾得无微不至,家里收拾得一尘不染,买的东西总是价廉物美,最可贵的是习惯极好:不抽烟不喝酒不打扑克不下象棋不看小说只看报纸并且只在上班时间看,加之衣冠楚楚,文质彬彬,很有风度,从不发火——姚娟心中的知识分子形象就是这样的。

  我处处不及该形象之万一,姚娟便三天两头不跟我说话。卓娅芳对我说这就需要你去哄。我也知道应该哄,但又苦于哄不胜哄,渐渐听之任之,“冷战”的时间便越来越长。有一次姚娟看到了我的两本笔记,三个月没有和我说话,我也不想做任何解释,只是把这两本笔记从家里转移到办公室。这次“冷战”过去后,姚娟说你这种人根本就不应该成家。我认为这是她说得最正确的一句话,但我已经无法纠正自己的错误。

  如此过了三年,情况突然变化。起因是我们没有孩子,到医院检查以后,确认原因在姚娟。从此她像闯了什么祸似的,成天低眉顺眼,无论我说多少次“这不是你的错”也没用。这时她不再跟我赌气不说话了,然而我们却发现已经没有多少话可说。于是家庭更加清静。

  本来是会这样过一辈子的,不料又发生了一件事:她有个伯父在马来西亚开龙眼包子专卖店,生意兴旺却无后嗣,想接她过去定居并继承财产。姚娟闻讯欣喜若狂,我却对她说我不可能到吉隆坡去学做龙眼包子。于是,在拿到护照和签证以后,姚娟与我办了离婚手续,我又成了一个自由自在的单身汉。

  

  正文 第三部(3)

  

  单科长和两位警察是下午来的。看到办公室已经恢复原貌,单科长举起双手绝望地叫起来:哎呀舒总,你怎么把现场破坏了?我临走再三嘱咐你一定要保护现场嘛,现在怎么办?叫米警官麦警官他们怎么破案?

  米麦二位警官倒很平静,只问我丢了什么东西。听说什么也没丢,那位年轻的麦警官马上扭头问单科长怎么搞的,没丢东西你报什么警?你知不知道我们有多忙?你知不知道有多少大案要案等着我们去办?你知不知道……

  最后一个“知不知道”被年龄较大的米警官摆摆手挡住了。米警官背着手屋里屋外到处查看一圈,还趴在窗台朝楼下望了望,然后问我今天早晨来的时候房门是不是锁着的,是不是用钥匙打开的,屋里这些书橱文件柜原来是不是都是锁上的?我对这三个问题都作了肯定的回答。他又问单科长,昨天夜里发现什么异常的动静没有?单科长连连摇头。米警官就说,老单是不是你们内部什么人跟这位同志(说到这里朝我扬扬下巴)有意见,故意跟他捣乱?单科长尴尬地摸摸后脑勺,忽然一拍大腿:舒总,你是不是谈对象谈出矛盾来了?我没防到他会来这么一下子,不由得耳朵发热说不出话来。麦警官忍不住扑哧一声,米警官却仍是一脸严肃:老单,以后找我们报案最好先把情况搞清楚嘛。说着瞟我一眼,不无谴责的成分。单科长立马向我投来埋怨的目光,借以表明谎报案情的是我而不是他。

  晚上我照例来到办公室。出差期间积压了一些事情需要处理。正搞得起劲,电话响了。拿起一听,是陆院长沙哑的声音:“舒雁,这么晚还在加班呀?”

  “你不是也没睡吗?”

  “本来想睡的,想起一件事就睡不着了。神泉县那个项目评审会不是你去参加吗?哪天走?”

  “会议的报到时间是明天,我晚饭后出发。”

  “神泉这个项目就在咱们家门口,是我们嘉平院的地盘嘛,我本来还指望靠这个大项目解决今年的吃饭问题呢,没想到硬是让华北院抢过去了。他们的手也伸得太长了,兄弟单位哪有这么搞的?”

  “市场竞争嘛……”

  “我说呀,这次去了你不要客气,把他们报告里头的毛病都给我挑出来,如果可能的话,最好把他们的报告彻底推翻。”

  “这怕不那么容易吧……”

  “你尽力而为吧,反正要给他们一个下马威。要是能把这个项目搅黄了就更好!宁愿大家干不成,也不能让华北院夺了咱们的地盘,要不我们院以后就别想吃饭了……”

  陆院长沉重地叹息着把电话挂了。老头子的辛苦是全院有目共睹的。大家也都知道他这都是托了印国祥的福。印国祥的未婚妻比我早几年分配到这个院,印国祥与她结婚后,一直没能实现将她调到北京的计划,最后自己反而从北京调过来了。关于印国祥这次调动,无所不知的杨永远发布了一些小道消息,说主要原因还不是他们夫妻分居的问题不好解决,而是印国祥的死对头老王在学校掌了权,很有章法地给他穿小鞋,印国祥眼看苦海无边,才决定到设计院来另谋发展。杨永远的小道消息和以前一样不可考证,但印国祥到了我们院大有发展却是不争的事实。他来院时革命大批判烈火正熊,而他口诛笔伐样样都是老把式,于是“印克思”的雅号不胫而走,他也就被迅速提拔为宣传处长。从此他高屋建瓴势如破竹一路批将下去,批林批孔批周公,批判右倾翻案风,批完右倾翻案风又批四人帮,批完四人帮以后就没批的了。连他妻子都说这下你该失业了吧,早听我的话,老老实实搞专业,也不至于这样嘛。然而事实证明妻子乃是妇人之见——院领导班子换届考查时,印国祥作为“四化”干部被部里的工作组看中了。工作组看中他也很符合逻辑:在所有中层政工干部中间,他是唯一45岁以下且有大学文凭的,符合“年轻化、知识化、专业化”这三化;而在所有45岁以下且有大学文凭的中层技术干部中间,他又是党龄最长的,因而最“革命化”。工作组的本意是让他当党委副书记,但是印国祥不干。时代变了,印国祥不想再当什么克思,他要当开拓进取叱咤风云的新型企业家。他坚决要求出任主管市场经营的副院长,其理由也很富于逻辑性:他当过宣传处长,宣传就是公关,公关就是市场经营,所以他是这个位置的最佳人选。如此一来二去,印处长最终成了印院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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