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抹抹额,有些纳闷。照理说,林子虽大,却是常走的,平时哪怕闭着双目也不至于找不到路。她打个冷战,想起长辈们说过。如果在荒野中碰到这类事情,多一半是鬼打墙。鬼怪戏耍着走丢了的人玩。除非手里有火头,否则必得等到天亮,不然休想找到路。
她独自一人,既有害怕,也有焦急。只得由原路回头往山上走,指望能找着先前的羊肠小道。这一次,很快便走出密林,却没见到道路。倒是前方不远有丛篝火,莫非是巡林的猎户?小蛮正想着,火光旁那个修长的身影似乎也看到她,不慌不忙站起身。那人冲她招招手,仿佛是要她过去。
他的相貌怎么瞧着与何川青这样相仿?但是,展眼再看时,又看不太清了。小姑娘猛一抬头,这里可不正是少年露宿的岩窟么?不知什么时候恍恍惚惚又绕了回来。
“何……”刚喊出第一个字,她便倒吸凉气,后边的话一个字也出不得口。
竹林还是竹林,山洞还是山洞,篝火也还是篝火。只是站在洞前的人穿的不是青衫,而是灰袍。他颔下三绺长髯,脸色蜡黄,头上别一根乌木簪子。果然邋邋遢遢,不修边幅,道袍上尽是尘垢,与少年形容得一般无二。双目犹如冷电,扫了小姑娘一眼。
老道阴沉沉一扬嘴角,道:“好,你终于来了。”
她才想答言,哪知一晃眼,那人欺近身边,将她袖子一扯,撕了片衣角。
他冷笑道:“没关系,你不必认得我,只要我认得你就成。”
谢小蛮转身想跑。老道右手遥指,只听“啵”的一声,烟散雾开,一朵芙蓉轻飘飘坠落在地。他将花袖入袖子里,回手一掷,匕首便将半截衣袖牢牢钉在树上。
老道自印花蓝布包裹里取出磨刀石,洒几点清水。一翻腕,挈出柄一尺三寸多长的尖刀,聚精会神磨起来。小蛮双手被绳索缚住,不能动弹。一下接一下的磨刀声钻入耳内,叫人好不心惊。
山神庙中,门墙俱都倒塌,隔扇全无,神像不整。供桌上只有个破烂的泥香炉。佛龛两旁摆了两具棺材,尸骸散落于地。不一会儿,怪风骤起,灌进殿内,裹着雨滴劈里啪啦打在房瓦之上。那道人升了堆小火,将小姑娘轻轻放在火边。他自己的护身剑匣,斜靠供桌。但见那丹漆的匣子,“咯噔咯噔”不停抖震,仿佛里头关有什么活物,在上下蹿蹦一般。长剑不住低吟,夜色下听来如鬼似魅,甚为妖异。
看她脸色苍白,老道一哂,回手在剑匣上摸了几摸,道:“好宝贝,有客人在此,不可造次。”
说来也怪,那玩意声音立刻小了许多。仿佛能听得懂人言。他淡淡说道:“别瞧它戾气未尽,却是古往今来刺客豪侠人人称羡的上等利器。昔年越王勾践使人自昆吾取土,以成此宝。排行第六,名唤‘灭魂’,切金断玉,诛魑去魅,不费吹灰之力。我那反出师门的徒弟,就是因为惧怕它,才远遁他方,不敢与我照面。”
小蛮冷冷“哼”了一声,别过头去。心中暗道,可万万别叫他来。非但救不了我,反而要把自己也折在这里。道人面露杀机,来意不善,不好对付。
他好像读出了小姑娘的心事,两指将刀锋一弹,说道:“丫头,你想也白想。我的徒弟什么性情,我比你还要清楚。要不是这些年来准知他的肺腑,以他那般机灵,怎肯心甘情愿替我背案?这么好的徒儿,我不舍得叫他走。”
“我看你未必当他是徒弟。你们也没有半点师徒情分。你舍不得他,不过是因为他用来顺手,就如同那柄杀人无算的宝剑一样罢了。”
老道微微一笑,“不错,你说得很对。世间所有神兵利器在淬炼以前,均归沙土。白璧未曾开凿以前,不过是块普通的石头。这道理放在人身上也是一样。除非跳开红尘事,否则干我们这行的,哪得善终?你或许以为自己是在救他,其实却是多此一举。宝剑不饮人血,三年五载,自挫其锐。我们夜行之人既然上了这班船,就没有回头的道理。”
“他和你不一样!”
“现在不一样,等到将来,总有一天,自然也就一样了。俗话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小姑娘不禁怒道,“怪道何川青那样厌憎你,这种不要脸的师父,世所罕有。”
道人不理会她,眼珠一转,看向门外,忽然朗声道,“好徒弟,经年不见,别来无恙?”
屋外风声鹤唳,黑云遮月。那扇朽坏的木板门不住开合。等得半盏茶的功夫,也无人应答。谢小蛮心口砰砰直跳,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着急。老道见他并不露面,掸了掸身上尘土,慢吞吞的又道:“既然来了,何不现身。这样躲着,可未免殊无趣味了罢?”
小蛮欲言又止。她本想叫阿青快些逃跑。可是以他的性情,不叫还好,若是嚷了,只怕他会不顾死活的闯进来。岂不是正中他师父下怀?这么一转念,临到嘴边的话反而硬生生吞回肚子。
老道冷笑数声,回手将小姑娘一拎,拎到破庙大门前。他手执尖刀,对准谢小蛮的粉颈咽喉,道:“你要不出来也可以。那我可就要动手取她腹内‘丹霞’了。我要生生将她腑脏剖开,只怕多少有点疼痛。小丫头,你便忍上片刻,想必时候也不会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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