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断喝道:“谁也不要相帮。今日是我师徒了断前仇,其他人退避!”
剑气所及,一丈以内,不能近身。围观人群一退再退,直到墙根之下方才站定。园子内交手的二人以快打快,越战越急。开始还能瞧得着往来,之后连谁攻谁守都不知道。一青一灰的身影犹如蝴蝶穿花,叫人目不暇接。
只听何川青厉身长啸,急纵身形,跳上柳梢,似要夺路而逃。道人冷哂,将宝剑一掷,朝他后心飞去。少年便像断线的风筝一般,坠落在地。他左肩上被割开一道伤口,血从指缝内涌出。谢小蛮朝他奔过去。他神色凝重,把她望身后一推,紧紧握住小姑娘的手。
少年眼光不敢离开师父。他突然扬手,杖指门前一尊石头狮子。那石狮蓦地暴吼,跳落下地,扑向老道。
道人偏头,躲过一扑。他左手急勾,用了个借力使力的巧劲,把它掀翻。长剑在肚腹上一划。石狮子浑不知痛,张口便咬。老道抖手抽剑,撤了回来。就这片刻犹疑间,何川青扯住谢小蛮,抽身想跑。他冲开人从,便要上墙。
老道吼道,“你走不了——”
道士纵到井边,念动咒语。只听得“轰隆”一声炸雷,井口银光四射,水花迸飞。一条水龙脱窟,窜入半空。旁人哪见过这等奇景,全都看得呆若木鸡,连喝彩都忘了。那银龙见狮探爪,好似鹰隼捕兔。只一口,便将它吞进腹中。水龙晃晃脑袋,化为旋风。肚内的石狮子仿佛陀螺般转圈,撞在假山之上,碎成沙砾。
何川青拖了小姑娘,更不回头。反倒是小蛮觉得凉风过颈,如同刀割。她偶一侧脸,一张金灿灿的大网从后面飞来。少年不禁松手,被网个正着。
老道哈哈一笑,收了金丝天罗。虽说网线细过发丝,怪在伸缩自如。何川青拼命挣得几下,反而深嵌入肉。仿佛千百只小虫在啃,好不难过。他喘不过气,睡在地下,半分也不能移动。
“阿青!”谢小蛮急得用手去撕,却反将自己十指划的鲜血淋漓。
血水一滴滴落在少年脸颊上。他并不说话,也不动容,只是拿眼瞅着小姑娘,好像看过一眼就少一眼。谢小蛮知道,这是在和她道别。但是小蛮很害怕,怕得不敢看他,怕得颤抖不止。
老道朗声说道:“列位可看好了!我这徒弟瞧上去虽有副人相,其实却是个凶性的猛怪。他白日里装人,夜晚便会化为厉鬼。”
众人哗然。小蛮听了这番言语,心如刀割。道士一俯身,在他额头上轻轻点几点。只见何川青忽然大叫,肌肤好似干涸般开裂,头上长出尖角,嘴里伸出獠牙。没多大功夫,就化做青鬼模样。他此刻狂态毕露,不能自控,又叫又咬。若不是被捆得结实,早已经暴起伤人。大家看到这里,心下还能有什么怜悯之情?就听得有人喊杀。
小姑娘挡在他身前,张开双臂,声嘶力竭的喊道,“哪个要杀他先杀了我!”
员外不禁怒道,“这时候,你也看见他这个样子,怎么还要回护于他?”
“变成什么样子何川青也是我丈夫!”
小姑娘语调凄厉,身后又是只深青色的厉鬼。她站在那里,脸色惨白,似乎风吹可倒。然而这几声喊叫,却摄人心魄,比之寒鸦夜啼犹过三分。
“现在不是了。”道人搭住小蛮手腕,朝外一带,摔了出去。员外将女儿牢牢按在身边。
他举起“灭魂”,剑身在空气中微做停留,划道银弧,手起刀落。只听轻响过处,血溅三尺,喜烛被鲜血泼熄。何川青的头颅“嗤通”掉落在地。它滚了几滚,正滚到小蛮脚边。这须臾间,青鬼还没有感觉到疼痛,眼睛也还未曾合上。
可是谢小蛮觉得,死的那个人是自己。
四周一片哀伤的寂静。
她抱着头颅。即使此刻,贴近少年的脸,小姑娘还能觉得到温存的意味。即使死了,他也很温柔。
她就是爱他,不论是否生死永隔都一样。
谢小蛮就有这么爱他。
赵志礼在门口等了几个时辰,却老也不闻动静,着实心焦。天色看看将晚,入夜后鬼怪便要出没。太守设下的日限将至。应对的法子却还一点影色都没有。他坐立不安,又过得许久,铁门“吱呀”一声打开。
他急忙赶上前问道:“怎样?她都说了么?可有法子对付?”
年轻人摇头,道:“青鬼是种遇火则焦,遇水泽而生的精怪。那日伏诛,你们将他尸首扔在山涧。后来连续几场大雨,他以水露聚气,附身其上,才会长得如许庞大。又被人砍了首级,遍寻不获,起始做乱。我爱莫能助。”
“你再想想办法,要想不出办法来,我便要丢官挂职……”捕快头还待要说,谁知,抬头一看,他已踪影不见。
赵志礼无奈,只得独自回府。也不敢向太守、县令禀报,只是暗暗安排下人手,夜间防范。
晚饭过后,街面宵禁,衙中掌起烛火。皆因惧怕青鬼,连灯笼都不敢点。上夜的皂隶个个躲在里间不出头。好好一个衙门,如同空城相似。老赵灯下坐着,算计时辰快到。果然,大雾起,狂风至,沉甸甸的脚步声缓缓行来。杯中茶水也给震得漾出。他硬下头皮,略将窗户推开半边。厉鬼没看到,倒是西屋檐上一条黑影,闪了下房。赵志礼心道不好,拿起锣一顿乱敲,大喊道:“有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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