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天晚上她打给我的电话实在是让我猝不及防。晚饭已经做好,厨房也打扫干净了。劳伦和格雷斯正在洗母女泡泡浴。她们的笑声充满了整栋房屋,就像一首很有活力的摇滚乐曲,让我的心情也愈加欢快。
小狗躺在我脚边。生活真是惬意。
“你能听见吗?”黛安娜问。
我听见很多杂音,但这应该只是信号不好的缘故吧,手机常常这样。我听出来黛安娜正在绅宝车里,要么正向着某座小山丘开去,要么就是在博尔德蜿蜒向西通往落基山脉的某个峡谷深处。
“不,听不见。没什么声音,你挂断了。”
然后我就听见了——先是中了头奖后吃角子老虎机发出的疯狂的汽笛风琴声,接着是一个人癫狂的叫喊“我赢了!我赢了!噢!噢!我跟你说过这台机器的吧!”我几乎能听到一大把硬币掉在不锈钢盘子上的声音。
“你在布莱克霍克?”
“不是。”
“森特勒尔城?”
“再猜一次。”
我本想猜克里普尔克里克的,不过这样我就白白浪费了最后一次机会。克里普尔克里克是科罗拉多三个最先允许赌博的山城之一。不过我最终还是猜中了那个头奖。
“你在拉斯韦加斯。你肯定去了。”
“猜对了。”
“你输掉拉乌尔多少钱?”
“我自己赚了很多钱的。”
“是啊,可你曾经告诉我说你只用他的钱赌博。”
“跟你说过吗?真不敢相信我这么跟你说过。我输了一千左右。”
“左右?”
“大概还多一点。多一位数。”
“一位数后面再加多少?三个零?”
“我会时来运转的。我把诊疗都换到了星期四以后。我现在输得一塌糊涂。谈点别的好吗?谈谈婚礼怎么样?想聊聊婚礼吗?”
我有些不大乐意。但我还是说:“当然。”
“我找到她了。米勒太太。她待在一个叫做爱在拉斯韦加斯的婚礼小教堂里。”黛安娜特地把这个爱字拖长,发出两个音节。“在拉斯韦加斯从事婚庆业的每个人都知道她。她是当地的传奇人物。我只跑了三个小教堂,没问几个问题就找到她了。”
我能想像得到。
在一座既不华丽漂亮也不醒目的教堂里,一位曾经很美丽的女士,穿着曾经很时髦的衣服,戴着曾经很醒目的帽子,独自坐在靠新郎的一边,为一对新人祝福,他们彼此也许刚认识几个小时,也许是几天,几个月,甚至几年。
埃尔维斯也许也在那儿,也许不在。
这个女士听到了她耳边的声音,残忍又凶恶的声音。你只要看她一眼就会明白她的生活中痛苦多于安逸。她的脸已经被扭曲了,神情紧张,目光怯生生的,嘴歪着,嘴唇向上翻卷,露出舌头。她总是不合时宜地同耳边的声音小声对话,周围所有的陌生人都不敢接近她。
她邋里邋遢,却浓妆艳抹,显得稀奇古怪。她戴着劣质假发套,好遮住那头乱糟糟的头发,偶尔清醒时,她也会意识到自己已经没法再把头发打理整齐了。
她的牙开始掉落,还有很严重的口臭。
她住在某个为无家可归者而设的收容所里,也许更糟的地方。
她有个塞满药片的纸包,大多数的时候,这些药片的副作用比她耳边的声音更让她受不了。她偶尔会吃几粒来平息心中的愤怒,消除最初的恐慌,或使绝望感不那么强烈,那种绝望逼着她向无济于事的自杀这条路越走越近。她拖着这个棕色的药包到处走,那对她似乎比其他任何东西都更有图腾般的意义。
她是一个迷失的生命,受到某种无形力量的驱使,为一对对陌生的新人庆祝婚礼。这些新人急着相信他们的生活只有承诺,当他们走出某个破旧不堪的教堂时,无论在米勒太太的眼中他们会有怎么样的未来,这些都会像婚礼到场者向妻子所作的在拉斯韦加斯规规矩矩的承诺一样,不复存在。
这就是我脑海中浮现出的画面。
“你要说的会不会让我很难过?”我问黛安娜。“我知道这些有什么用呢?”
有时我跟劳伦深夜躺在床上收看电视新闻时,她也会问同样的问题。那时往往正要报道一则什么消息——关于谋杀、强暴或是在地球某个角落意想不到的绝望与伤恸。主持人眼神坚定,声音凝重,劳伦会一边砸着靠垫,一边问,“我知道这事有什么用呢?”
赌场里又传出了另一台机器中奖后的乐曲,这一次的声音听上去更远了些。紧接着便是中奖者在狂欢,黛安娜听到这个以后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她说,“这儿是拉斯韦加斯。在这儿你不会一直悲伤的。”
我知道,对我说的这番话,其实更是对她自己说的。
“但我知道她却一直处于悲伤之中。”
“马洛里的母亲?是的,”黛安娜承认。“我想是的。”
我指的还有里斯的母亲,但我没说,免得她搞不清楚。上星期与萨姆一起跑步时谈的话还在我脑海中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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