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役看他从那间屋子跑出来,不禁神色惶恐地问:“苻公子,你莫非看到了什么不成?”
苻茂心想这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听那意思明明是这屋里有蹊跷。于是索性挑明了直说道:“那间屋子里难道有什么人么?”
杂役眼神越发慌乱地看一眼他身后说:“老爷和少爷回来了,你还是问他们吧。”
苻茂转身,果然看见范家父子已经送走郭卫,一前一后迈进院门来。
范济遥遥望见苻茂在庭院里,一副可怜兮兮几欲落泪的样子急步赶过来说:“苻公子,你可算来了。快帮我们拿个主意,你也看到了,这简直是家门不幸啊。”
苻茂看他假惺惺的样子,心里忽然感到一阵恶心,但为了大局为重,他还是装出笑脸拱手道:“在下闻听范先生家里出事,所以想早点赶过来探望一下老先生。谁料到刚进门就听到郭捕头在耀武扬威,在下不愿多事,所以就避了一避,哪知道避到了……”
苻茂用眼神瞄了那间屋子一眼,范济会意,忙伸手道:“此事请公子进屋来说。”
苻茂心想:庾养没有猜错,这老家伙心里果然有鬼!想到这里他越发觉得自己此行不虚,于是赶紧随范家父子进屋。
范济临进门时四处张望一下,这才慎重地掩好门,转过身来扑通给苻茂跪下哭道:“苻公子救我!”
苻茂吓了一跳,赶紧搀起他来问:“老先生何故如此?”
范济流涕道:“苻公子,如今庄上人人都厌弃我们父子。王义一死,我们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罪名,所以还希望公子能为我家仗义执言,主持公道。”
苻茂扶他坐下道:“老先生不要急,要我帮你们也可。但还希望老先生把王义死那天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对我说来,我也好心里有底啊。”
范品郢见父亲如此狼狈,也忍不住偷偷抹泪。范济坐在胡床上,长叹一声说:“本来昨天我劝说女儿嫁给王义未果,她哭哭啼啼跑了出去,搞得庄上风风雨雨的时候,我这张老脸就已经丢尽了。谁知道那个恶奴王义还不依不饶,掐住这件事情不放,只是耍横撒泼。我和品郢拗他不过,只好出门散心。家中便剩下两个杂役和王义一个人,他据了我的正房,我也只好由他去了。
“小女平时信佛,所以我家花园之后快到后门的地方就筑了佛龛,供小女平日读经烧香之用。仆人们也经常过去打扫,所以后门便时常不锁。凶嫌必定是从后门进来,然后到了我的房中,用屋内熏香的铜鼎把他头颅砸烂的。”
“但是为什么不会是从前门进来的呢?难道根本没有仆人看见?”
“那个时辰不正是庄上吴家娶亲队伍经过我家正门的时候么?两个杂役都跑去门口看热闹,所以凶手不可能从正门进来的。我和品郢又四处察看了一下周围墙壁,并没有攀爬痕迹,所以只有后门一条道路了。”
苻茂点点头说:“当时范姑娘在哪?”
“小女被那个姓王的劫持走后,当然跟他在一起吧!反正至今也不见她踪影,唉,白白养育她许多年!”
苻茂忽然正色说:“范老先生,恕我冒昧,方才我在那间黑屋子里遇到的那个不声不响的怪人,究竟又是谁呢?”
范济面露难色道:“这个——确是我家的私事,不过既然苻公子撞到,告诉你也无妨,那是老夫一个痴儿,不能言不能走,还不能曝晒。老夫只好把他圈禁在那间屋里,把门窗封闭,只在后墙上留下一个小窗进光。这件事情毕竟不好外传,所以就当一个秘密隐忍不宣了。”
苻茂长吁一口气说:“方才在屋里实在吓得我魂飞魄散——我还有一事请教,老先生知书达理,令郎也虎虎雄风,为什么要受一个恶奴所制,竟然猥身嫁女呢?还有,老先生时时说自己是为避恶奴不在家中,又说自己是出门逍游,可为什么庄上传言你甚至夜不归宿?而且每次和令郎回来,都汗流浃背,满身尘土呢?!”
他声色俱厉地问完这几句话后,就看见范济身子一晃,软绵绵地滑到了地上。
当牛原是齐国皇宫的一个小太监,后来胡太后看他聪明伶俐,就把他赐给了自己喜欢的小儿子琅邪王高俨。谁知道天有不测风云,他到王府没有多久,琅邪王就慨然举兵诛杀奸臣和士开。事败之后,齐后主究杀琅邪王余党,高当牛虽然无辜,但毕竟是王府的人,于是稀里糊涂就被拘械起来,打个半死,至今腰都直不起来。幸好他这么多年在宫里摸爬滚打,早练就了一身狡猾功夫,得以在押解的路上,趁军士不备逃了出来,跑到周国这个僻静山村,靠给人做做零工维生。如果平日没有事情,就上山砍砍柴,或者彀彀狐兔,卖些皮毛。日子虽然清苦,但经历过生死的他倒过的心满意足。
细想想来这里多年,其实最让他恐惧的事情,还是那晚帮那个高昌来的麹彻做的什么“祭礼”。虽然穿上黑衣,装出一副奴才相服侍主子是他的老本行,但他一回想起那件事,依然瞿然心惊。他尤其忘不了的是麹彻身穿墨袍,走向筵席的幽灵般飘摇的身姿,那微风吹过时空旷灵异的袍身——想到这里他不禁又浑身打个冷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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