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心想,你杀死我父亲的那天早上的雨,也很冷吧。
“无所谓,我喜欢下雪。”
“喔,和枚川比起来,东京的雪很可爱,是雪的婴儿呢。”
吉武开朗地说着。桌上有个空了的意大利浓缩咖啡的杯子。
服务生走近,吉武追加了一杯意大利浓缩咖啡,守不客气地点了“美式咖啡”。
“你说有什么话要告诉我?”
守在电话里跟吉武要求,说有话想跟他谈,希望他拨出时间;守表示,由他前来拜访,不介意约在公司附近见面。
“身体状况已经没问题了吗?”
“完全恢复了。原来就没什么地方不好,医生也百思不解呢,我原来的体质就很结实。”
守有种窒息感,说不出话来。无法从吉武打高尔夫球晒黑的脸栘开。
你在打高尔夫球、喝酒、很正经地对刑警提出证词时,我父亲早就死了。在连哪里都不知道的山里早化成一堆为枯骨。我憎恨父亲,母亲一直等候不归的父亲的期间,你一直都是幸福的。只有你一人幸福地活着。
“怎么啦?”吉武的脸色沉了下来说:“从刚刚就用奇怪、吓人的表情盯着我看。”
“是吗?”
守伸手去拿杯子,却落空了。黑色液体沿着陶杯的边缘流出来,把守的指头弄湿了。守心想,血也是这种颜色吗?
“有没有烫到?”
吉武的手伸了过来,守赶忙栘开椅子。
你同情我们……同情……同情……
那比什么都无法原谅,知道吗?
“是不是感冒了?衣服全湿了,而且脸很苍白,你没撑伞来吗?”
不是因为冷而发抖。
“今天还是赶紧回家的好,下次再找时间谈吧,”吉武搜寻口袋,取出钱包,说:“家里会担心的喔,在这附近,应该能买到衬衫和毛衣吧,换了衣服再回去吧。”
守把吉武拿出来的一万日圆纸钞,从桌上挥落下去。
来吧,说吧。东京今晚又起雾。让事情有个了结。
隔壁桌的男人打量着掉在地板上的纸钞和两个人的脸。终于伸出手,捡起纸钞放回桌上,守和吉武看也没看。
终于,吉武开口了:
“呀……,如果惹你歪局兴,那很抱歉。我……,虽然不太会说话,但是……”
吉武拿起杯子看了一下杯里,仿佛他逮言还止的话留在杯子里似的说:
“你……呀,我有时候会把你当成自己的孩子,所以,有时候会做出不礼貌的事,请原谅。”
来吧,说出来吧,很容易的。东京今晚又起雾。
吉武拿出香烟,无所事事地把玩着,像个被骂的孩子般无助。
店里传来喧闹声。在人如此众多的都市里,只不过死了一个人,又有谁在意呢?
(谢谢替我干掉了菅野洋子。)
父亲会跟我这么说吧,守心想。谢谢替我杀了吉武。
(守,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能找藉口。)
(我想补偿日下君。)
宫下阳一为了守,想死。
(我为自己做的事很旁徨,觉得自己好悲惨。)
守咬着嘴唇。不可以为了补偿就无所不用其极。
“今天就到这里吧,”吉武说:“走吧。”
他先站起来,走向结帐的地方。
守走出咖啡店。下雪了,积雪了。整座城市又冰又冷,守也开始觉得又冰又冶。
吉武走出来,吐出是白色的气息,守的呼气也是白色的,比雪还白。
守和吉武在从“破风馆”透出的灯光中面对面站着。雪变成粉状,两人的头发彷如老人般都花白了。
经过三十年、五十年,我对自己所做的事有自信吗?守心想,在不知何时会死去以前,我不会感到后悔吗?
“至少买把伞吧,”吉武说:“回家后,泡泡热水澡暖暖身喔。”
我是为了杀你才来这里的。
“那么,再见了。”吉武转过身去。
很宽的背。守心想,父亲如果还活着,相信他的背也是那么宽。
吉武回头问道:“应该还能再见吧?”
守没回答,吉武走了出去。
一步、两步,渐行渐远。
你做了不公正的交易。你用脏手,企图买回十二年前零售的良心。
那只是为了自己。
“吉武先生!”
守喊道。在遥远的街灯下,吉武转身过来。
那里,有着时间,有着十二年的距离。而那连声音都传达不到的距离,逐渐陷入迳自飘着的秃子山甲。
“吉武先生,东京……”
“咦,你说什么?”吉武手竖在耳朵旁问着。
(要继续听他们的藉口吗?)
“东京今晚又……”
(可是,我想补偿日下君……)
吉武折回守的身边问:
“你说什么?”
犹疑的线嘎然断了。守说了:
“东京今晚又起雾。”
瞬间,吉武偏起头,一副匪夷所思的样子。守屏息着:心想,被那老人骗了,根本没发生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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