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在别人眼中,我是个细心周到、而非喜欢胡思乱想的人。在想一探究竟的心态下,我发现自己好奇心大增,我非得为此时此刻这个不调和的景象,找出个理由不可。我觉得自己好像坠人宇宙的裂缝里,在《一千零一夜》的某一夜中流浪徘徊,而那个穿蓝色制服的管理员,也许就是夜晚说出其他冒险故事的谜样莎赫扎德(译注:Shahrazad,《一千零一夜》中,每晚说故事给国王听的人);但是这种不合常理的感觉(我因意识到它而感到汗颜),不仅被我的宗教信仰所驱散,更被我强烈的理智所排挤。理智提供了我一个明显的解释。如果说,在波斯和伊拉克交友广阔的韦德先生,和一位他在那里认识的贵族有了约定,然后这位贵族便受邀来此与我结识,这个解释应该非常合理吧?一定是这样的。于是我决心以最正式的礼仪走过去跟他说话。为了表示诚恳的态度,我选择用道地的阿拉伯语来交谈,而摒弃了从纯正古语讹用篡改而来的冒牌‘新波斯语’(我用这个字眼,并无不敬之意)。
“我举起手点头寒喧。‘Masa el-khair,’我跟他打招呼,‘es-salamu 'alaikoom es-salam.Insha allah tekoon fee ghayit assahhah.’对于我的问候,他很认真地回答:‘Wa 'alaikoom essalam.Ana b'khair el-hamd lillah.’
“他说话的音质严肃而深沉,语调中有一股无比的尊贵之气,但他似乎非常惊讶我能用这种语言和他交谈。我还特别注意到另外一件事情:他说的阿拉伯语,带有较重的古埃及腔调,而非波斯腔调。举例来说,当我接着说:‘El ka’at kwyeeseen’——对不起,赫伯爵士,您刚刚有开口讲话吗?”伊林渥斯博士停顿了下来。“我说得正起劲,恐怕是太浑然忘我了。您刚才说话了吗?”
听着伊林渥斯这家伙滔滔不绝讲了这么久,我当然是开口说了话。
“咳!”我说道。“你模仿精通清真寺事务的高层人士,还真是惟妙惟肖,不过拜托你行行好,用英语告诉我那些话是什么意思吧。”
信不信由你,他脸上露出诧异的表情。
“抱歉。没错,您说的是。那只是一种习惯上的问候方式,任何细心谨慎的外国人都不会忽略掉的。跟他道过晚安之后,我说的是:‘愿您平和安详!祝福您一切顺心如意。’然后他也以正式的社交态度回答:‘平和安详也降临在您的身上。我一切都很顺心如意,感谢上苍。’我需要再说下去吗?谢谢您。
“我正要进一步询问时,他打断了我的话——口气虽然是命令式的,但态度却是相当谦恭有礼——并伸手指向先前普恩已指明的馆长室房门。尽管心里觉得这地方仍有些玄妙怪异之处,但我还是继续往前走,途中我还转身说了几句得体的话,并推断他想要用英语和我对谈。然后我通过大厅中央,目睹了昨晚又一件发生的怪事:一个美丽的年轻女子,穿着一件我叫不出学术名称的深红色衣服……
“赫伯爵士,我一提及那位年轻女子,您显然是有话要说。我应该要解释得非常清楚才行,因为此事可能是首要关键。当我们面对博物馆后方时,正后面的中央刚好是一座大型的白色大理石楼梯。在后面的边墙上,这座楼梯的两旁各有一扇门:一扇门是通往左侧,另一扇门则是通往右侧。这时候,我察觉到通往左侧的门是开着的。一位身穿红色女装、发色黝黑、浑身散放着迷人风采的年轻女士从那里走了进来。到目前为止,博物馆里面跟我打招呼的每一个人,多多少少都流露出惊讶表情;虽然这位年轻女士也表露了意外之情,但她的心境似乎是处于茫然失神的状态,以至于差点就没注意到我。然而,她看见我之后,竟是转身跑向通往楼上展览室的大理石阶梯,尔后在那儿消失得无影无踪。接着我听到——声音是从楼上某处传来的,确切的位置我无法分辨——一种非常像是把钉子捶人木头的噪音。
“但我无暇多加思考。那时候我站在楼梯底部,我右手边有一扇离我不算远、上面写着‘馆长室’的房门,正猛然被推开。终于——我当下松了一大口气,那种感觉真是难以形容——我见到了博物馆的主人。
“虽然我没看过韦德先生的照片,但熟识他的人都曾提过他体形上的两个特征:五短身材,以及留得很长的白胡子。对于五短身材,我已有心理准备(我看见它了),至于长胡子嘛,我也有所期待(这我也瞧见了),但我万万没想到他繁茂的白色络腮胡居然下垂至胸口,他这副模样不但让人印象深刻,甚至还会不禁肃然起敬咧。他的白头发和白络腮胡包住整张脸,使得他的年岁看起来稍微衰老了些,但那一对极度锐利的黑眼珠把我从头到脚瞧个仔细。说真的,他面对我的时候,所表现出来的自信姿态与尊贵气度,让我想起多年前亨利·艾尔文爵士扮演的李尔王。正当我惊慌失措、目瞪口呆之时,我看见这位大名鼎鼎的绅士一脸沉思地从大衣口袋里抽出口琴——没错,赫伯爵士,正是一只口琴——他将它放到唇边,然后以冥想的方式演奏起练习曲——我相信,那就是所谓的‘爬音阶’。
“一提及口琴,赫伯爵士,我又注意到您似乎是有话不吐不快。如果我没弄错的话,您发的那个音是‘杰瑞’吧。我早就知道苏格兰警场拥有一份名单,上面把所有铤而走险的罪犯都一网打尽,而且还记载他们每个人的怪癖,所以我可以猜得出来,一旦发生了命案,名单便可拿来作为参考查询。您很可能一眼就可以认出这个人的身份,原因是他无意间暴露了在偷窃或杀人时,有吹奏口琴的嗜好,就像是《命运匕首》那本书里面演奏伸缩喇叭的吉安迪医师(后来,我才灵光一闪想到此事)。然而不幸的是,当时我并未识破这是凶恶歹徒惯用的一种障眼法。唉,长官,就算我早就知道韦德先生有此小小的怪癖,我也会以为他喜欢吹口琴的嗜好,只是一个积极好学努力的男人用来放松自我心灵的一种轻便消遣罢了。就像我那位在大学任教的朋友麦达维屈博士,他不仅有学者气派,而且还是个模范绅士,但遗憾的是,他习惯老跑电影院,只要戏中有人被蛋糕砸到脸,他就会当场哄堂大笑。所以啰,即使当我的东道主口气有点粗鲁地对我说话时,我也不觉得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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