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欧贝,”他的眼光制止了她,她仿佛撞上了一堵墙。“雪普顿医生刚才讲的那堆垃圾我不清楚你到底听了多少。不过我知道你对希莉雅的感觉。我知道你向来对她的感觉。我信任你。雪普顿医生讲的不是真的,对吧?”
树木窸窣低语,有道秋千微微响起怪诞的嘎哑声,欧贝如同受伤的野兽哀鸣起来。不过她没办法——事实上没办法——避开他的眼光。
“没错,唐先生,”她断断续续地说,“是真的。”
第七章
青草高高,长在威尔郡凯斯华镇凯斯华壕屋周遭那片原野上。此时已是隔天,7月11日的晚上。
又过了个酷暑之日,此刻已经无须站在原野南边或者屋前那几棵山毛榉的树阴底下了。不过唐·何顿还是站在那里,背抵着树,唇间叼着第20根香烟,试图思考。
肥沃的土地由地下泉给水,长着厚实的青草一路绵延散放夏日的慵懒。往西而去,马车道上的树木由南边离正门还有段距离的地方蜿蜒而上,天空是淡金色。凯斯华——低矮,暗褐——准备入睡了。
地方其实不很广阔,只有狭窄的长廊环绕着原本是修道院的建筑往上再搭盖出两层楼罢了。不过西侧那长形广场周遭尽是窗户晶亮、曾经当做马厩和面包房以及酿酒屋使用的空间(封闭弃置多年),整体长度因而增加,让屋子看来气势宏大。而所有这一切的周围,则环绕着一道700年来一直如是宁静的壕沟。
700年。
打从13世纪有力的黛丝崔薇夫人把当时已经老旧的建筑改成修道院以后,壕沟从未落过一块石头或一支战箭。毕竟有谁会去攻击宗教圣地呢?那时的修女拖着脚穿过半在地下的修道院进行祷告,她们曾经在壕沟里养过鲤鱼供斋戒期食用。不过宗教改革时期,宗教圣地也遭到攻击;其后在时间的长河里,威廉·德沃何迈了大步前行,猛摇一只饱满的荷包,以意大利的家具和法兰德斯的画来装点凯斯华。
要是这里有鬼的话……
何顿灰心丧志到极点,让自己的思绪滑入昏昧的过去,“鬼”这个字如同蜂蜇般刺得他惊骇。原本斜抵树干的他这会儿直起身,抛开香烟。
“停!”他自言自语,“别再想了!一点好处也没有。你只要相信就好。”
“啊,”魔鬼耳语道,“可是相信什么呢?”
因为不管他把自己的念头导向何方,最终它们还是会像放开的弹簧那样弹回去,回到昨晚的景象:游戏场,还有欧贝咕哝说的那句:“是真的。”想到希莉雅——虽然他打算阻止——一言不发急步跑回家的景象。想到欧贝拖着笨重的脚步跟上去。想到雪普顿医生——气得要死,开口只是冷冷道声晚安便迈步离开。
还有他自己(仿如戏里的反派角色)是多么想跟希莉雅讲上一句话,可却在格罗却斯特城门街1号前门碰上一脸受伤表情的索林颇有技巧地挡住他的路。虽说如此,索林的第一句话却是公事。
“哎,唐,”索林一副交心模样,“你果真是在慎重考虑之下决定要买凯斯华吗?”
“什么?——噢!对,当然。”
“那我可有句话要说,”索林带着戒心说,觑眼瞧向他身后的厅堂。光线照亮了他平滑的黑发。“你介不介意跟欧贝和库克一样搭火车过去?车子有很多空位,当然,只有桃乐丝·洛克要跟我们走。你还是暂时别见希莉雅的好。因为今晚你对她扮演了魔鬼的角色。”
“我对她扮演了魔鬼的角色?”
“唉。是朋友才跟你说的……”
“朋友,嗯?在今晚你噼里啪啦跟我讲了那么多谎言以后?‘希莉雅不在家。’‘希莉雅把你全忘了。’……”
“将来,老哥,”索林说,定睛看着他,“你也许会了解到我这是为了希莉雅好,也是为了你好。不过,”他耸耸肩,“随你怎么想了。反正是你的葬礼(译注:it's your funeral,意谓若你一意孤行,到时倒霉的是你)。”
他的葬礼。
这会儿站在山毛榉下头,夜晚将至,凯斯华的倒影映在壕沟水中看来是污脏的黄棕色,何顿面临着一个不容逃避的问题。问题或许叫人抓狂,或许不可解;但却不容逃避。
也许索林·马许——此人他曾视为至交——是个虚情假意的伪君子,为钱娶了玛歌·德沃何,婚后对她残暴相待,然后,因为某个尚待澄清的动机,不是杀了她就是逼她自杀。
要不就是希莉雅·德沃何——他爱她,而且还会爱下去——胡思乱想,编织所有这些指控,她精神失衡,有可能整个疯掉变成祸害。
没有别的可能。你必须做个选择。
老天!
何顿一拳打上山毛榉长了节瘤的粗糙树皮。他从口袋摸出另一根烟,颤抖着点上,然后呼出烟来思考着。
当然,毋庸置疑他会选定哪一边。他爱希莉雅。不过这也有理智做后盾。他可以告诉自己——平静而且毫无一厢情愿的成分——他知道希莉雅不可能有问题,他相信她说的每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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