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陷回大椅子,捧着烟斗模糊打个手势。在他讲下去之前有段沉默。
“昔日青青草坪上,走着玛歌·德沃何。而外界的误解又是何其大!
“因为她健康,因为她开朗,因为她喜欢玩游戏,他们就欢喜赞叹鼓掌。他们说她‘活泼’。‘无拘无束’是另外一个字眼。而且如果偶尔感觉异常的话呢?呃,只是开朗嘛,没什么不好。外界不只不懂,甚至还搞错了人。
“这儿每个人,依我看,都听过妈妈咪在几个场合讲过的名言。‘咱们家族有疯狂的遗传,我有个孙女没问题,不过另一个打从她小时候我就担心哪。’而且,当然,这句话就给套错了人。
“怀疑玛歌吗——开朗又喜欢运动的那个?在英国吗,各位?那才见鬼了!所以他们从来没想到,连她自个儿的妹妹也一样,玛歌·德沃何的确得了歇斯底里——甚至有危险歇斯底里病患的潜力。
“不过妈妈咪晓得。家庭医生晓得。欧贝跟库克:她们肯定也晓得。他们战战兢兢等着的同时呢(这会儿我可没在看雪普顿医生),玛歌则长成非常漂亮的女人。就算这时要防止惨烈的悲剧发生都还有可能,如果……”
何顿挺身坐直。
“如果——怎样?”他催问道。
“如果玛歌,”菲尔博士答道,“没结婚的话。”
希莉雅抖得好厉害。何顿没看她。
“我,”菲尔博士皱起眉头,“就不讨论各种有可能引发歇斯底里的生理诱因了。只是要讲明一点:歇斯底里病患会起执念。比方说她相信她瞎了。那她可就真是不折不扣的瞎了。
“玛歌·德沃何这样的案例,其实不管嫁给谁都有危险。除了有那百万分之一的机会找到恰恰好的男人,否则一定不堪设想。因为病根和性有关。
“只要一结婚,她会发现到(或者自以为发现到——其实一样)和她丈夫亲昵非常恐怖。他一靠近,她就尖叫。他一碰她,她就恶心。于是可怜兮兮的丈夫——莫名所以纳闷着到底出了什么错,而他又怎么成了麻风病患——便面对了个暴跳如雷的疯女人。这种情况有可能持续多年。而且没人知道内情。”
菲尔博士停了口。沮丧但是固执,硬是不肯环顾众人,他的眼睛定在水晶球上。
何顿心里发寒,体会到让他最最心痛的回忆——凯斯华教堂那场衣衫缤纷音乐缭绕的婚礼——必须做些细微的调整。他必须重新诠释妈妈眯和欧贝奇怪的表情以及眼泪。他必须重新诠释,这会儿他想起来了,当时雪普顿医生毫无隐藏的怀疑眼神。
不过最重要的是(自己瞎了眼真是该死!),他必须重新诠释索林·马许。
他必须认清为什么在7年的时间里,索林起了变化。情绪、表情、索林讲过的话语,争相涌来令他烦扰。他尤其记得昨晚在长画廊里,索林被菲尔博士盘问的情景。“你怎么知道通往你太太卧室的房门,她那头是锁着的?”“向来如此。”以及索林空洞、挣扎的喊声:“以前一喝烈酒就快活。现在根本没用了。”
“菲尔博士!”何顿轻声道。
“嗯?”
“摊开来讲是对的。非这样不可。不过你觉得当着希莉雅的面——”
“我知道,”希莉雅说,陡地转身,脸颊偎上他肩膀,“今天下午我就听说了。不过我以前根本不知道。菲尔博士,告诉他们……抽搐的事。”
“嗯,天公在上!”菲尔博士换了个语气说。
他放下烟斗——已经熄了火。
“歇斯底里患者在某些状况下会发作,也就是全身抽搐。诱因也许是一个字、一个表情,或者毫无来由。做丈夫的有时候也许会完全失去理智。为了止住尖叫,他也许会扬起刮胡刀带,打上太太的脸,或者两手掐住她喉咙想遏抑喊声。
“有时候呢,发作的情况或许更严重。也许得用药。歇斯底里病患碰到这情况,会有破伤风反应——四肢僵硬,身体拱起,而毫不知情的人如果看到了,会以为是番木鳖碱在捣鬼。”
菲尔博士此时怒声咻喘,看着丹佛斯·洛克。
“然后这位歇斯底里病患,正因为她是歇斯底里病患,就向希莉雅承认她已经吞下番木鳖碱结束她悲剧的一生!老天爷啊!另外这个女孩,百分之百正常却又吓得无所适从,当然就搞错了,一切都是因为没有人觉得应该告诉她真相。希莉雅·德沃何会有她那种想法,不是理所当然吗?老天爷啊,你们以为呢?”
菲尔博士控制住自己。
他呼吸吵噪,把自己塞回座椅。他沉默一会儿,一手遮住眼镜。然后便非常安静地对雪普顿医生讲起话来。
“先生,”他说,“你在这个案子里的职业表现,我无权过问。”
“谢谢,”雪普顿医生沉稳地回看他。
“不过你怎么就不能告诉希莉雅?”
雪普顿医生,看来虽然又老又累,下颚还是撑得好固执。他弯身向前,大指节的手握住巴拿马帽。
“可惜啊,”他喃喃道,摇起头来,“真是好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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