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公坐于书案前,一页一页,反复翻阅,聚精会神。渐渐地,案情清晰起来,越清晰,疑点越多。
其一,案卷中言:“陈二姐引奸夫崔宁来,杀害亲夫。”而死者刘贵,颈部伤口,半尺宽,一寸深。伤口之深,斧头之重,一个妊娠小娘子,一个孱弱小公子,怎有如此力量,一斧头砍死刘贵?
其二,陈二姐与崔宁,若有心谋害刘贵,必然精心设计。而案发当晚,刘贵带回钱来,陈二姐事先并不知晓;案卷中言:“陈二姐引奸夫崔宁来”。却未查明,何处引来?
其三,崔宁家住临安城外,距城三十里的五柳村,若陈二姐去往崔宁家中报信,二人再返回刘府,一个妊娠小娘子,岂能在夜里,一口气走六十里路?
其四,最不可思议——案卷第四页记录:“二人劫钱私奔。”第五页却言:“于清波门外,三里地,秦家油店附近凉亭中,拿获二人。”据仵作检验,刘贵死于当晚一更后。若陈二姐是真凶,怎会天明才逃逸到城外三里处?
于公断定,陈二姐与崔宁,绝非本案真凶,二人确系冤死。只有一点,弄不明白,即二人不是凶手,只是途中偶遇,那么,陈二姐听信刘贵戏言,夜里一更出走,为何清晨才到城外三里?其中有何隐情?
【5】
翌日,公差兵分两路,一路拿静山大王到堂,一路寻刘府邻里,前来听案。
人到齐,升堂,于公唤王氏出来,当堂指认静山大王。
静山大王咬死不认,只说自己酒后戏言。于公下令,严刑拷打,大王受逼不过,痛苦招认,所言细节,与王氏证词,一字不差。
于公将静山大王,打入死牢,并不退堂,转而,向刘府邻里道:“此案虽结,而本官尚有一事不明,陈二姐夜里一更出走,为何清晨才到城外三里?那陈二姐,怀有身孕,慌张出门,天黑路远,不敢贸然前行,却又别无去处,唯一选择,只会在某一邻家,歇息一宿,次日清晨,才逃往城外。谁家收留,如实供认,本官并不怪罪,若叫本官查实,定不轻饶。”
堂下唏嘘,一帮邻里,交头接耳,面面相觑。
“老朽愿说实情。”人群中,一个老头子说。
大伙儿掉脸看,有些惊讶,说话之人,是住刘贵对门的张老秀才。
如于公推断——那夜,陈二姐悲伤惊慌,匆忙出门,却未想妥,去往哪里,天已黑透,心中没了主意,站在自家门口,发愣。
忽而,陈二姐想到,对门的张老秀才。这一带,他读书最多,识字儿最多,主意也最多。于是,去敲张老秀才的门。
进门落座,把事情一说,张老秀才也没个主意,只说,此刘贵家事,至于你逃往何处,老朽不敢妄言。不过,天黑风冷,小娘子可在老朽这里,歇息一宿,明晨出门。
陈二姐无法,只得进里屋,暂且躺下,也不脱衣。
张老秀才,鳏夫一个,长期独处,娱乐完全靠手,今日夜里,自己床上,躺个美貌小娘子,心里难免不痒。
三更后,张老秀才钻进里屋。
陈二姐心里有事,也没睡着,开口问:“您进来干嘛?”
“一个人,慌的很。”张老秀才坐到床边。
“您多大岁数了?”陈二姐恼恨地问。
“老朽年过五旬。”
“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小娘子误会了。”张老秀才抹着一头虚汗,说:“老朽不是想那个,老朽只是——想摸摸小娘子的手。”
“然后呢?”陈二姐目光轻蔑。
“就是摸一摸。”
“不要得寸进尺。”陈二姐庄严通告:“我可怀有身孕。”
“啊。”张老秀才手被火烫了,一下缩回来,转身出了里屋。隔了半个时辰,又进来,摸陈二姐的手。见陈二姐没反应,大胆了一些,拿嘴去亲,啃猪蹄似的,来来回回。
什么事找文化人帮忙,算是瞎了眼。
如此,反复折腾,陈二姐一夜未合眼,终于盼来黎明,赶紧起身,出城。于清波门外,碰上崔宁。
崔宁昨日,在临安城内,贩卖丝织,天晚了,就在城中客栈住下,次日清晨,付了店钱,身上刚好带了十五贯钱,路遇陈二姐,见其貌美,有心勾搭,一路没话找话,行至秦家油店附近凉亭,陈二姐累了,坐在亭中歇脚,崔宁也凑过来,调笑打趣。
那时,众邻里已齐聚刘府门前。张老秀才怕自己惹麻烦,赶紧怂恿众人,兵分两路,一路去寻小娘子;另一路陪大娘子回王员外府。
【6】
六十日后,静山大王被押往法场,当众斩首。
王氏当日,赶往法场,很想对静山大王说:“你错了。我不旺夫,我一脸克夫相,娶我的男人,都得死。”
离开法场,王氏前去祭奠陈二姐和崔宁,大哭一场,看透人世,将家私捐给尼姑庵,自己削发为尼,了却残生。
众人皆言,此段公案,玩笑引发。很多时候,一言不和,彼此争执,足以害死人命。明代浙江温州府永嘉县,有一桩官司,亦始于口舌之争,到后来,活尸鬼对案。
案子,发生在一个明媚季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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