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儿。”胜仙耷拉眼皮,有气无力地说。
“小姐不愿说,这一天天的,府里上人等心里没个不忐忑的。”
“哎呀”。胜仙懒懒不耐烦地一翻身背冲奶娘。
“我看啊——”奶娘说:“小姐患的是心病。”
“有病,有病,嚷别人有病的自己才有病呢。”胜仙嘟囔道。
“我想了一遍又一遍。”奶娘接着说:“那日,咱俩去金明池,你就喝了一碗糖水,还见过一位公子,那公子是樊楼开酒店的范二郎……”
“奶娘记得这般清楚。”胜仙倏地翻过身,灰眼里忽添神采。
奶娘老妩媚地垂头一笑,心中有了数。病根在这儿,得了,怀春症女儿家谁没有过。你羞开这口,奶娘我去和你娘说,你一人儿的相思成灾,可是全家人的祸害。
胜仙听奶娘如此一说,喜悦慌乱,白了几日的冬季嫩脸顷刻跨到三月。
一转脸,奶娘把胜仙的心事儿跟周妈妈说了。
知道病根儿,周妈妈既喜且忧。喜的是找到症结所在,好歹下药有门儿;忧的是不知道樊楼范二郎何等品色,若是个轻薄之徒或者绣花枕头,事情就麻烦了。青春期反抗像弹簧,越给压力反弹越强。
奶娘说那范家是樊楼开酒店的,想必家底也不差,不如自己先到范家看看,若家好人好,把这事儿跟范二郎哥哥范大郎说说,他要愿意,两家口头做个亲,若日后有变故,口头协议,不认也可。
周妈妈思忖半晌,觉得这主意牛,心想,姜果然是老的辣,妇人果真是老的精。
隔日,奶娘颠颠儿地去往樊楼,一打听范家酒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经人所指,奶娘进了范家酒铺,只见范大郎端坐柜台,神情有点儿灰,脸色有点儿暗,明摆着——有心事。
奶娘老腰硬造婀娜状弯曲一沉,向范大郎行个万福,愣神范大郎回过神起身还礼:“老妈妈吃饭?”
“不吃不喝。”奶娘摆手眯缝着眼说:“是我小姐病了,老身来找你。”
“找我做甚?”范大郎腻歪地打量跟前老妪:“我兄弟还病着呢。”
“你兄弟可是范二郎?”没待范大郎回话,奶娘又问:“他也病了?”
“是啊。”范大郎点头粗声粗气道。
“这就对啦!”奶娘喜上眉梢双手一拍。
范大郎心说打哪儿冒出这么一位活泼的老太太,如此淘气。
“有些事儿你不知道,待我讲与你听。”奶奶笑迎上前。
“您老甭贴我太近。”范大郎身子后仰局促道:“有事儿说事儿。”
奶娘一瘪嘴,罗罗嗦嗦把小姐胜仙和范二郎相遇金明池一节原原本本道与范大郎。
“噢。”范大郎恍然大悟:“原来两个患的都是心病。”
“相思病。”奶娘纠正道:“可否让老身见见你兄弟?”
“见当然可以见。”范大郎说:“只是周家,家大业大,我们这开酒铺的,哪里高攀得上。”
“我家小姐痴情不爱钱。”奶娘道:“紧要的是,你兄弟病势如何,若太过凶险,没得救了,这门亲事咱哪说哪了,一个字——吹。”
“您来了他就有活了。”范大郎恭敬前面带路,引老太太入后院住所。
范二郎像胜仙一样卧病在床,脸儿白着,眼儿深陷眼眶里,拿勺也不见得挖能出来,耳朵倒不差,听到有人进房,先呻吟跟挨了打似的。
奶娘极爽朗谈笑风生跨进屋,展现极度自信地见面熟风采。迫不及待行至范二郎床前开问:“公子可记得老身?”
范二郎眼皮似抬非抬,雾里赏花看老太太,觉得面熟,再一看很面熟,仔细努力瞅,非常面熟。
“想起来了。”奶娘侧脸冲范大郎欣然笑。
这就像暗恋一个人,爱慕一个人,即便见不到对方本人,与她身边亲近的人相遇也会陡生一种安慰和莫名兴奋。范二郎的眼儿神采升腾,像漆黑夜里忽被烛光照了脸,印堂也是亮的。待奶娘把提亲事一说,范二郎骨头汗毛都长了嘴,生出牙咧开笑,骨碌坐起身,活像个瘾君子刚得了二两大烟土,满身饕餮冲动。
“老身此来,只问公子一句,可对我家小姐有意?”奶娘明知故问。
范二郎都快哭了。自金明池茶坊与胜仙一别,哪一刻不是念着、想着、缠绕着,心窝儿有口磨,一白天一昼夜的思念像豆子,早磨成了粉,磨成了浆,粉也吹不散,浆也流不动,打着转儿又混成凝重的一坨,水泥似的滩在胃里。
“就这样儿,不笑不说话,废寝忘食好几日了。”范大郎看着弟弟对奶娘说。
“唉。”奶娘叹气道:“这副模样,纵使铁石人儿见了也心碎。”
真感情永远是无声胜有声。奶娘心中有了底,回府禀告周妈妈。周妈妈心口一块石头落地。又差奶娘去范家撮合,两家定下,等周大郎年底归家,即给范二郎和胜仙操办婚事。
胜仙得知喜讯,病好了一半,身子却还虚弱,女儿水做的这是矫情,事实上,什么女的也是肉做的,既是肉身,就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情绪化一上来,内分泌容易乱,乱了爱使性子,使着使着就有点儿想不开,男的都是脏心眼儿,哪里懂得去迁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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