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老妪央人,求医问药,与承祖吃下,朝夕照料,十分尽心。
一场大病,两月方愈。承祖感戴老妪,可父亲骸骨,不曾找到,身子养好,就要去寻。
长久相处,老妪舍不得,说你身无银钱,纵然寻得骸骨,亦无法运回,不如留下,给老身当孙子,伴我风烛残年。
“我父为国而亡,骸骨入土,是为天理。”承祖哭拜道:“待我将父亲骸骨安葬,即回来,为您养老送终。”
老妪挽留不住,凑些银两,借头小驴,依依不舍,拉住承祖手说:“你心里,若记挂婆婆,即是我亲孙,早去早回;若不记挂,跟我装孙子,不回也罢。”
“这话听着像骂人。”承祖垂泪说:“婆婆大恩,孙子必然报答。”
承祖出保安村,顺着大道,边问边走,经市镇,过乡村,到达皋兰山,地方战火荼毒,道路荒凉,人烟稀少,远远望去,荒原漠漠,野草凄凄,荆棘交横,黄沙无际。
此情此情,承祖悲伤且绝望。遥想战时,李雄率部追击敌贼,被伏兵围困,全军覆没,尸横遍野,血肉早已腐坏,父亲骸骨,纵在眼前,也认不得。
承祖无法,只得点燃火种,焚化纸钱,望空祭奠亡灵。月亮升起,天也就黑了,一时,阴风习习,恍惚鬼哭神号,狐奔兔走,承祖浑身一机灵。
寻父骸骨未果。承祖打算,先回京城家里,与后娘做个交代,即回保安村,伺奉婆婆。行走数日,半饥半饱,万分疲惫,终于回到京城,将至自己府邸,撞上苗全,两个相见,四目对视,一个愤怒,一个惊诧。
承祖翻身下驴,扭住苗全,就地厮打,有仆佣飞奔报与梅氏。梅氏吃惊,一时没了主意,到底梅榕老辣,无所谓一笑,悄声对妹妹,密语几句,梅氏连连点头,推门出去。
苗全遭打,还不得手,承祖身单力薄,拳头也软,打过一阵,自个儿乏力,只是痛骂苗全。苗全欲争辩,梅氏出来,喝退苗全,面对承祖,摆出一副惊喜神情:“我的儿,回来了,为娘想你啊。”
“孩儿不孝,未曾寻得父亲骸骨。”承祖跪地说:“任凭母亲处置。”
“哪里话,哪里话。”梅氏亲将承祖扶起:“自你一去,为娘后悔不已,当初急欲安葬你父骸骨,一时忘了你年幼体弱。”
承祖惶惑,不曾想到,梅氏这个态度,跟着进了家门,到得中堂,见过梅榕,叫声舅舅,将当日苗全卷了包袱,独自逃走之事讲出。
梅榕作恼怒状:“把苗全那厮叫来!”
苗全进来,尚未开口,梅榕高声喝:“奴才可恶!命你随我侄儿同行,妥善照料,你竟嫌他病重,弃他而去,摆你面前,两条道,要么,送交官府,要么,活活敲死!”
苗全心虚腿软,张口结舌,跪下眼望梅氏。梅氏急使眼色,苗全心领神会,当即申辩:“那日,小的去寻客栈,迷失道路,回过头找小官人,却也不见,一时害怕,便先行回来,慌称失散,绝非抛弃。”
梅榕抄起板凳,砸向苗全,苗全躲过,梅榕跟着一脚,踢翻苗全,又啐唾沫,又骂街,梅氏不失时机,上前劝住哥哥:“这奴才,也是胆怯,不是成心,叫他滚开便是,先给我儿接风,方是正事。”
“滚。”梅榕喘着粗气,斥退苗全,转而温情对承祖:“侄儿出门多日,先去见你姐妹,歇息一阵,晚间,舅舅备下酒菜,为你接风。”
承祖与玉英、月英相见、三个人相拥哭泣。
“原以为,弟弟走失,已病死他乡。”玉英抽噎着说:“今朝回来,我们再不分开。”
哭了一回,又一回,时至黄昏,梅榕果然备了酒菜,单叫承祖去吃。玉英疑心,回头一想,毕竟,弟弟年纪幼小,此番去寻父亲骸骨,遭受磨烂,或许,梅氏由此,心生怜爱。
席间,饮过几杯,酒壶空了,梅氏下厨去温酒,一进厨房,便将丫鬟支开,拿出一包砒霜,倾入壶内,摇晃均匀,烫得温热。少顷,端回厅堂,亲自斟一酒杯,递与承祖:“儿啊,你此去,饱尝苦痛,这杯热酒,权当娘为你压惊。”
承祖接过,欣然饮下。
须臾,药性发作,承祖腹中,犹如刚针穿刺,巨痛难忍,额头汗珠燃烧,跌倒在地。
“好端端的,怎疼成这样?”梅榕佯装惊异。
“看样子,像绞肠痧。”梅氏急唤丫鬟,将承祖扶到床上,躺下。承祖双脚乱蹬,玉英、月英赶来,按也按不住,不消半个时辰,七窍流血,嘴唇乌青,小命交代。
玉英姐妹,哭声鼎沸。白日,承祖回来,并无异样,夜间饮酒,忽而痛死,即是绞肠痧,为何七窍流血?
玉英看着弟弟尸首,脸煞白。
“你等姐妹先出去。”梅榕吩咐道:“人已死了,我给他换衣裳,早早入棺。”
“弟弟死得不明不白。”退出房间,玉英悄声自语。
月英泪眼汪汪,嘴张着,叫不出声。
梅氏这厢,自以为得计,叫来苗全,连夜去买棺材。
苗全领了银子,有心贪污,买回一口小棺材,将承祖往棺材里塞,双腿伸出棺外五、六寸,把腿竖起,又顶了棺材盖。苗全情急,拖出尸首,放到地上,找来斧头,砍去承祖两只小腿,拿布包妥,再将尸首放入,钉上棺盖,冤屈深陷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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