廷秀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认爹。年前,给王员外当儿,闹出祸事;今日,礼部大人前赴后继,福祸难料。
“老爷提拔,是再生之恩。”廷秀跪下说:“可是,小生出身低微,惟恐玷污了老爷。”
“什么话!”邵爷面怒愠色:“什么叫低?什么叫高?老夫不信命,只信自己的眼睛。”说罢,拍板定案,唤了小姐来见,四双八拜,将张庭秀改名邵翼明。发了话,此子与老夫亲子无异,府邸之人,谁敢怠慢,重责不饶。
廷秀当夜便在邵府住下。隔日一早,潘忠来要人,邵爷发话:“廷秀本是良家之子,被人谋害,亏你等所救,暂且沦为戏子,如今我已收他为子。”
潘忠领了五十两补偿银子,无可奈何,叩谢而去。
进得邵府,廷秀生活改头换面。邵爷请了教书先生,收拾一间书房,供廷秀日夜读书。廷秀学业,荒废多时,但很勤勉,埋头苦读两月,做出文章,锦绣一般。
邵爷愈发看重廷秀。
转眼秋天,廷秀参加乡试,中了第五名正魁。邵爷喜上眉梢,此子如今,已与戏子无关,是一个高尚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
廷秀禀告邵爷,乡试已完,自己要到苏州去救亲父。
“不妥。”邵爷阻拦说:“如今之计,当先去参加会试,然后,老夫陪你同去,与地方官员说知,暗中查访仇人,方可正法,唐突前去,恐打草惊蛇,你父性命不保。”
邵爷老谋深算,句句有理,廷秀不得不从,收拾停当,上京会试。数日后,到得京城,寻了一家客栈住下。
廷秀隔壁,也住了一个赴京考生,是浙江商人褚卫的公子褚嗣茂。单听名儿,廷秀哪里知道,这褚嗣茂,就是自己亲兄弟张文秀。
文秀自与褚卫夫妇,去往河南,亦是日夜思念父母兄弟,人在河南,心在苏州,日复一日,忧郁成疾。褚卫请医医治,再三劝解。过了半年,文秀带病参加考试,三场俱过,回家拜见二老,褚卫夫妇喜得天花乱坠,亲朋邻里,皆来庆贺,当地豪门,情愿送千金,聘文秀为婿。文秀一口回绝,一心只想去京城会考,谋得官职,为父洗冤。
同日同时,文秀、廷秀,抵达京城,住同一家客栈。
兄弟相见,一时无语,四目相对,泪水无声,双双拥抱,百感交集。
“哥哥,抱得太紧。”文秀流着泪,难受地恳求:“可否松开?”
“怎么?”廷秀放开双手,疑惑看弟弟。
“有些鼻涕要擤。”
廷秀乐,猛拍文秀肩膀。
两兄弟劫后重缝,亲密无间,同吃同住,一同会考。
春日发榜,邵翼明、褚嗣茂,两个名字,皆在榜中。两兄弟一同进入殿试,又中二甲。廷秀被选为南直隶常州府推官,就是掌管刑狱,知府之下第四位的官员;而文秀选为庶吉士,入在翰林院。
两兄弟救父心切,先告了假,同回苏州。
二人离了京城,先去南京,廷秀领文秀,拜见邵爷,说这是我弟张文秀,当日被河南褚长者所救,改名褚嗣茂,今与孩儿,同中进士。
“世间奇事,老夫见过不少。”邵爷兴奋感慨:“如此死里逃生,骨肉团聚,却是罕见,让我多看你二人两眼。”
邵爷备下酒宴,三人痛饮,夜静更深,方才睡去。
次日,衙门同僚,都来拜访。这桩喜事未完,又来一桩,邵爷被擢升为福建提学佥事。在明代,提刑按察使司之下,设有提学佥事,相当于五品。
邵爷满面红光,犒劳报事者,欲留廷秀兄弟,欢庆几日,再一同去往苏州。
廷秀兄弟,岂能再等,亲生父亲,狱中受苦,儿子在外欢庆,显得很叛逆。
邵爷知二人心思,也不好强留,准许廷秀兄弟先行,自己隔日出发,约定苏州会合。
廷秀文秀,雇了船只,顺流而下,一日之内,便抵达镇江。过了镇江,丹阳、风水等地,三日后,到了苏州。
廷秀吩咐船家,将船泊在胥门码头,兄弟换了便服,平民打扮,带了些银两,也不叫仆从跟随,二人悄悄前往司狱司,未到自家门口,远远一望,已潸然泪下,兄弟二人,脚下发颤,跨进家门,见到母亲,一头乱发,坐矮凳上,神情木然。屋内阴郁潮湿,霉味儿泛滥,浓郁刺鼻。
“娘。孩儿回来了。”两兄弟喊出一声娘,声带顿时沙哑,泪水奔涌。
老娘日思夜盼,想了瞎心,哭瞎了眼,今时今日,儿子从天而降,仿佛梦幻,一时惊魂,竟无一点反应。
“娘你怎么了?”文秀嘶声喊。
“娘的眼瞎了,看不到我们。”廷秀上前,跪下拉住母亲双手,老娘这才感觉真实、温暖、触手可及,全身颤抖,抱住儿子,老泪蜿蜒流溢,心像琴弦,被戴了铜指套的手,沉重拨弄。
伤心归伤心,儿子回来,既是喜事。陈氏慢慢收了泪,廷秀把船上被害,而后被救,得中进士,前前后后,一切事情,讲给母亲,再问父亲情况。
陈氏得知儿子做官,心中无限宽慰,说如今你父,已提往常熟复审,现羁押在常熟牢狱,你二人,既已做了官,快去救你父出来。
“出狱容易。”廷秀愤恨道:“只是,没处查那害我父子之人,一口恶气难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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