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堆着笑脸招呼道:“好冷啊!先生们可是来瞧我家老爷?他还没起身哪。天气这样冷,他也就落得在被窝里多窝一会儿。你们请坐一坐,老爷大概快要起床哩。”
老妈子这几句敷衍,给予我一个喜欢多嘴的印象。伊和先前的那个铁板面孔的年轻仆妇截然是两种典型。我们若从这老妇身上刺探,也许可以探出些真情。但霍桑已关照我不许多问,我就不便贸然发言。霍桑的身子弯了一弯,点点头,满面笑容地似乎正要乘机搭讪的样子。可是事不凑巧,一阵楼梯声音破坏了他的企图。那年轻的女仆已从后面走出来,手中仍执着霍桑的那张名片。
伊仍沉着脸儿,冷然说:“先生,对不起。小姐说伊和先生素不相识,并且伊的身体还没复原,不能下楼。请先生原谅。”
哼!伊居然下逐客令了。这可就是伊的情虚的表示?我们是负着侦查的任务来的。伊这样子拒绝不见,我们又怎样应付?霍桑的反应又出我的意外。
他立起来伸手接过退还的名片,含笑说:“既然如此,我们也不一定要进见。请你回复你家小姐,我们是薄先生的朋友,顺便来候候伊,并无别的事,请伊保重些。”他向我瞅了一眼,便先自回身出去。
我们到了外面,踏上了马路,我自然急不待缓地要问他为什么就轻易退出。霍桑忽先开口问我。
“包朗,你不觉得肚子饥吗?我们有时候因着急于进行侦查,往往做‘废止早食’的信徒。其实这是违反生理原则的,原是不得已的办法。但今天的早餐并没有废止的必要。我们快回去。”
“我们难道就白走一遭不成?”
“白走?唔?我们这一趟所收获的已经不少。你怎么还不知足?”
“你已得到些什么?”
“例如,那女仆说定昨夜不曾请过朱仰竹,无意中又说出那个姓薄的人来。这不都是重要消息吗?”
“伊说昨夜不曾请医生,你相信这是实在的?”
“是,我相信如此。”
“仅仅是相信?”
“此刻我虽不能下确切的答语,但不久就可以证实。”
“你用什么方法证实?”
“那就要借从刚才和我招呼的那个秃发老妈子。这种老妇最能给我们利用,如果探问得法,不难明白真相。我们还想从这老婆子身上查明那个姓薄的究竟是否就是写信的薄一芝。假使是的,这个人和那患病的女子有什么样的关系?不过第一个人刚才既已问僵,这第二条线路我们不能不特别审慎些。”
“你打算第二次再去?”
“是。论眼前的情形,我们应急急补救我们的错误,减少他们的疑心,使他们没有防备,然后再着手探问。这个老妇既然常在外面走动,要和伊会面接洽,我相信不是难事。”
我不再多问,便默默地步行回去。太阳渐渐地升高,秋晨的晓寒给调剂得融和了些。我默默地思忖。我疑心那年轻女仆的说话不诚实,霍桑却和我相反。他还怪我问僵,语气中不无抱怨的意思,其实蔡妈说得非常切实清楚。伊明明说昨夜请医的是沈家的女仆;不但听到出伊的声音,还瞧清楚伊的打扮。假使这女仆的说话是实在的,岂不是那蔡妈反而说谎?我瞧蔡妈的状貌似乎很忠实,不像会得说谎。并且伊为什么要说谎?难道伊对于主人的凶案本来知情,特地诬攀平桥路的沈家,想借此替真凶卸罪?
我们回到爱文路寓里时,我们的仆妇苏妈已经预备好早餐。我因着思潮的起伏不定,食量大减,霍桑却仍如无其事。吃完了早餐,我们坐在窗口,都烧着一支纸烟,暂时静默起来。
一会儿,霍桑向我笑道:“包朗,你为什么这样子郁郁不乐?你别生气。我方才并不是抱怨你,只说你性子太急,问得太操切了些。”他吸一口烟,唇角上浮出一些笑容。“其实因着你问得急切,才使那女仆不及防备,无意中漏出了这个姓薄的人来。这也不能不归功于你。”
霍桑分明在敷衍我了。我只笑了一笑,默不答话。
他又说:“包朗,我料这一件案子决非寻常的可比。就我们眼前所得的情状推测,内幕中说不定有某种骇人的阴谋。这女人像是个有医德的医生。我们不能不出一些力,给伊申冤。现在你也得振作些精神才是。”
进一步了。这不单是敷衍,还含着显明的鼓励。我仍不回答,但我的怏怏的情绪果然已减弱了些。
霍桑取出表来瞧了一瞧,又道:“九点半了。我打算换一身装束,再往平桥路去走一趟。”他丢了烟尾立起来。“包朗,你暂时休息一下吧。”
我应道:“好。”我开始烧第二支烟。
他又瞧着我说:“不过你休息的时间,至多只许半个钟头。”
“为什么?”
“我知道验尸所中十点钟方始开验。刚才汪银林已经准备将尸首送进验尸所去,你得去瞧瞧检验的结果。”
我疑讶道:“你莫非在那勒死吊死的问题上还有疑惑?”
霍桑皱眉:“不。但这里面也许还有意外的发见。你不妨再走一趟。”他随即上楼去。
五分钟后,霍桑已换了一件深灰色细条纹绸的本国式长袍,又载了一顶灰色呢帽,一副淡墨晶眼镜,装成一个商人模样。若不是熟朋友,骤然间谁也辨认不出。他向我点一点头,便悄悄地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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