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我们还空着肚子,但好奇的心理控制了我的意识,竟不理会胃肠间要求补充的警报。死者是当医生的,忽而被人谋死,究竟有什么动机?为钱财吗?我瞧伊家中的陈设器用,并不见得怎样富有。为恋爱问题吗?这是一个职业女性,又是孀妇,并且伊已有一个七岁的儿子,似乎也不近情理。此外虽另有怨仇、嫉妒等的原因,但这时漫无根据,在势也不能凭空武断。
平桥路五十九号沈家是一宅双幢的石库门屋。门前很是清洁,屋子也是新建的。霍桑向门口左右瞧了一瞧,便上前去敲门。开门出来的是一个年约三十左右的女仆,身上穿一件玄色布的棉袄,外面果真罩着一个青莲色的棉绸围身。蔡妈的说话果然一部分证实了。我又瞧伊的状貌,有个尖下巴的脸,一双黑目,两条浓眉,有几分姿色,又似乎很聪明伶俐。
霍桑劈口问道:“你家小姐今天好些吗?”
那女仆在门口里面站住了,一边用伊的黑而俏的眼睛向我们俩上下打量,一边点了点头。
伊应道:“好得多了。先生是谁?”
第一句已经中鹄的,案子的进行不能不算顺利。现在伊要问我们的来历,霍桑自然不便回答,我不能不设法岔开。
我抢着说:“伊不是昨夜里服药以后才好起来的?”
那女仆又点头道:“是的……”伊顿一顿,忙又改口。“唉,不。药,伊还是昨天傍晚时吃的。”
我乘势进逼一句:“昨夜里你家小姐不是又请过医生的吗?”
那女仆开始有些怀疑了。伊瞧瞧霍桑,又向我呆瞧了一会儿,才摇摇头:
“没有啊。……先生们到底是谁?”
这女仆的口气变了。莫非伊已从怀疑而有所准备,故而抵赖不成?
霍桑给我解围似的说:“我们受了朋友的委托,顺便来问候你家小姐。现在伊既然好一些,我们也可以回复了。……唉,昨夜里请过医生以后,你家小姐难道不曾再吃药?”
女仆又摇摇头:“没有。昨夜里没有请过医生。医生还是前天日间请的。”
我有些失望。霍桑却只点点头,接续着发问:
“唔,你们请的是哪一位医生?”
“大通路桃源里的一位姓朱的女医生。”
“一共请过几次?”
那女仆想了一想,答道:“两次,三天前也请过一次。”伊的身子略略转侧些,似乎要关门退进去的样子。
霍桑略略疑迟,似在考虑要不要接受这女仆的逐客的暗示,或是索性进去见一见。我不肯放松,又抢住了发言的机会。
我问道:“出去请医生的不就是你吗?”
女仆冷冷地答道:“是的。”
我又说:“那么,昨夜十一点钟,你不是又带着包车去请过一次朱医生吗?”
伊沉下了脸,着急道:“我早说昨夜不曾请过医生;况且我们也没有包车。”
我带着强笑说:“你何必瞒我?昨夜里明明有人瞧见你。其实这也没有关系,更与你不相干,你用不着骗人。”
那妇人忽而睁着黑目,愠怒地说道:“先生,你说什么话?我昨夜里没有出过门。为什么骗你?昨天下午薄少爷来过。他说小姐病势减轻得多了,用不着再请医生。你怎么硬说我去请过?先生,你们是谁?到底有什么意思?”
伊的脸上蒙上一层严冷的霜气,声音也增加了高度。我又有些应付不了。但霍桑的眼光霍地闪了一闪,又像解围又像交替似的代我作答。
他婉声说:“你别发火。我们随便问问,没有什么歹意。现在请你进去通报一声,我们要见见你家小姐。”
他索性跨进了石库门,摸出一张名片来给那女仆。我也跟了进去,在天井中站住。伊慢吞吞地接了名片,又迟疑地向我们瞧瞧,才悻悻地走进客堂后面去。客堂的陈设是新旧参半,除了供桌方桌以外,两边却排了几只西式沙发。我正在看镜框中的画屏,霍桑忽走近我的身旁。
他低低地向我抱怨道:“你问得太操切了。此刻已给你弄僵。”
我答道:“我瞧这女人的神气有些靠不住,伊的答语一定不实在。”
“照你这样问法,伊当然不肯向你说什么实话。……不过伊在无意中漏出一句话,那倒有些关系。”
“是不是漏出了一个薄少爷?”
“对。”
“你想这姓薄的就是那个写信给朱仰竹的薄一芝?”
“也许就是。姓薄的很少,和薄字谐声也不多,说不定就是这一个人。”
“假使属实,你想有什么关系?”
“这三个人既然互相认识,这里面也就耐人寻味。”
“你的意思怎么样?莫非说这姓薄的……”
霍桑忙止住我道:“别多说,回头见了那患病的女子再谈不迟。……唔,外面有人来了。留神些,别再乱发问题。”
我们本站在那一方小小的天井里面。我回头一瞧,一个头发稀疏年约六十多岁的老妈子,提着一篮菜蔬,弯腰曲背地从石库门里缓缓走进来。我们索性走进了客堂,自动地在那沙发椅上坐下来。那老妈子一见我们,便放下了菜篮,反手关上大门,把提篮的手凑在嘴上呼了几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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