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先生停顿了一下，说道：“我觉得今天有些疲倦，咱们的课就上到这里吧。”
“谢谢杨先生!”我毕恭毕敬地向杨先生鞠了一个躬，然后告辞走了出去。我真希望这不是杨先生给我讲的最后一课。
二十七 法庭调查，公诉方长驱直入
对赵梦龙来说，看守所里的生活是用天来计算的。诚然，他并不惧怕生活环境的艰苦和饮食条件的恶劣。他毕竟是“过来”的人了!他曾经饱尝过人生的酸甜苦辣，所以在身体上和心理上都有很强的承受能力。但是，他无法接受这时间流逝的缓慢煎熬。这些年来，为了追回在“文化大革命”中失去的岁月，他拼命地学习和工作。他的时间从来都是用分秒来计算的。而且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心中的时间紧迫感也越来越强烈，因为他要做的事情实在是很多很多。然而，此时他被关在看守所里，除了完成维持生命所必需的那几件事情之外，他就是彻底的无所事事了。他在等待着决定他的命运乃至生命的时刻。当然，坐在看守所的小屋里，他的大脑还可以思考。于是，他就一次又一次地回忆着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
……赵梦龙也曾经有过幸福的童年生活和美好的青春时光。但是一场莫名其妙的灾难却一下子改变了他的生活……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生活中那些美好的东西都被毁灭了，剩下来的只有痛苦和绝望……面对那望不到尽头的苦难之路，他无可奈何地想到了死。于是，他一次又一次地想用死来结束这无尽无休的折磨，用自己年轻的生命来诅咒这荒诞乖张的命运。
他在浑浑噩噩中煎熬了几个月之后，被押送到大西北的一个劳改农场。刚到那个几乎完全与世隔绝的地方时，他的心里仍然有死的念头，但是他始终没有走上那条道路。因为每当他的心底产生那种念头时，他的心里就会有另一个声音顽强地对他说：你不能死，你必须活下去。然而，在那种境遇下，坚持活下去确实也需要勇气和毅力。在这个问题上，他不能忘记那个与他同住一间小屋里的老人。
那是一个又黑又瘦的老囚犯，名叫蒋蝙蝠。他看出赵梦龙想自杀，就用自己的经历开导赵梦龙。他本来是个“老八路”，是个把自己的一切都献给了共产党和革命事业的人。但是他却受到了极大的冤屈，先是被打成“走资派”，后来又被打成“现行反革命”。开始的时候，他也想不通，也曾经想到过死，但是后来他渐渐想通了。生活就是这样。在成千上万年的人类历史长河中，受到各种冤屈的好人不计其数。和那些知名与不知名的不幸前人相比，他现在受到的冤屈并没有什么特别难堪之处。不幸和幸福都是相对而言的。无论你处于何种位置，你都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常言道：知足者常乐。虽然眼下的处境很难让人快乐，但是随遇而安仍为明智的选择。而且，最重要的是他不能死，一死就便宜了那些制造冤屈的人。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他必须活下去。活着就有希望。他要睁着眼睛去看那些制造冤屈者的下场。这是一场毅力的角斗，一场生命的竞赛。看谁活到最后，看谁笑到最后。因此，他现在并不怎么抱怨，就是要认认真真地活着，而且要保持好的身体，满怀希望地等待着。他坚信，中国人总有清醒觉悟的那一天。
听了蒋蝙蝠的经历，赵梦龙似乎大彻大悟了。蒋蝙蝠受到的冤枉比他大，年龄也比他大，却还能这样豁达地对待生活。过去，他一直认为自己是这世界上最最不幸的人，现在他认识到在生活中比他更为不幸者大有人在。而且他还很年轻，生活对他来说才刚刚开始。他怎么能够不爱护每人只有一个的身体，怎么能够不珍惜每人只有一次的生命呢?他对自己说，自杀是人生中最最愚蠢和最最怯懦的选择。于是，他重新调整了自己的生活态度，开始了新的生活。
观念转变之后，赵梦龙觉得劳改生活似乎也不那么痛苦，不那么难熬了。他甚至还在艰苦的劳改生活中找到了一些乐趣。看来，人只要活着，就能找到乐趣。就像蒋蝙蝠经常对他说的：任何条件下的生活中都有痛苦，也都有欢乐。皇帝有皇帝的痛苦，农夫有农夫的欢乐。关键就看你怎么对待自己的生活。他很敬佩也很感激这位相貌平庸的老狱友。
于是，赵梦龙和蒋蝙蝠成了“望年交”的朋友。蒋蝙蝠很喜欢画漫画。在没有什么事情干的时候，赵梦龙便跟蒋蝙蝠学习画漫画。后来，蒋蝙蝠还送给赵梦龙一张肖像漫画。那上面画的是赵梦龙的头加上龙的身子，样子挺神气，而且惟妙惟肖。那张画的右下角是蒋蝙蝠那奇特的签名——一只怪模怪样的黑蝙蝠。
然而，赵梦龙的劳改生活并非一直那么平静。
一个五大三粗的强奸犯被“调整”到了他们的房间里。那家伙脾气暴躁，是劳改场里有名的“打架大王”。住进来的第一天晚上，那家伙就让赵梦龙给他倒洗脚水。赵梦龙没理他，他上来一拳就把赵梦龙打倒在地上。赵梦龙爬起来，在本能的驱使下扑了上去，但他根本不是那家伙的对手。尽管有蒋蝙蝠的拦护，他还是被那家伙打得鼻青脸肿。后来，还是蒋蝙蝠替那家伙倒了洗脚水，才算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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