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桑走前一步,应道:“鄙人便是。孙先生不认识我了吗?我在赛马场里见过你好几次了啊。”
孙仲和忽摇摇头说:“你误会了吧?我是从来不到赛马场里去的。”
僵!霍桑第一句虚冒就碰壁,第一个爆仗就不响,这一次拜访会有好结果吗?幸而霍桑的应变艺术是有独特的素养。他耸一耸肩,笑一笑,连忙改口。
他说:“唉,不错,那是我记错了。我记得在光明电影院里见过你几次。那时你还同着一个女朋友。是不是?”
孙仲和的脸上略略泛出一丝浅红,接着又摇头答道:“我记不得有这样的事,你别乱搭山头。”
这第二句虚冒已有些效果,孙仲和嘴虽不认,但他的脸色已表示出不自然。他的衣服装饰尽管富丽华贵,但模样儿似乎带几分流氓气味。薄一芝说他是一个急色儿的无赖,在我服中已不能说他是凭空捏造。这时他勉强请我们坐下。我们就在那他所坐的睡椅对面的抽木椅子上坐下来。他自己就坐在那个洒金的黑缎垫上。
孙仲和问道:“霍先生,我听说你是当侦探的。今天到我这里来是有什么公事?”
霍桑答道:“不,不是公事,我们只是友谊的造访。”
“唔?那不敢当。我想总有什么事情吧?要不然,也许请也请不到。对不起,请你快说明白。我还有事,我的舅舅于企年律师正在等我。”
“事情是有一件的,不过小得很。我们有一个朋友忽然失踪了,特地来问一声。”
孙仲和似乎微微一怔,顺着霍桑的口气,问道:“失踪了?”接着他又改口道,“唉,你的朋友是谁?怎么来问我?”
霍桑道:“伊姓朱,名叫仰竹。我知道孙先生也是伊的朋友。是不是?”
我坐在旁边,敛神观察他的颜色。他听了这句,神色上仍很镇定,但他的头渐渐地沉下去,目光似在欣赏他足上的那双白缎蓝花的拖鞋。
他摇头道:“你别挖空。我不认识伊。”
霍桑含笑道:“唉,贵人多忘事,也怪不得你记性太坏了!朱仰竹是当西医的,你怎么说不认识?”
孙仲和忽把咖啡色的眼镜移高了些,眼珠转了几转,做醒悟状道:“喔,我记起来了。不错,伊曾到这里来看过两次病。但你说是我的好朋友,叫我哪里想得起来?”
霍桑仍带着笑容道:“这个‘好’字,也许是我措词失当。但我若说伊是你的朋友中的一个,你总不能否认吧?”
孙仲和沉下了脸,摇头道:“不!对不起,伊不能算是我的朋友。我只叫伊来看病,况且也不是看我的病。我和伊毫无交情。”
霍桑的嘴唇牵了一牵,把他的呢帽搁在左膝上,不即答话。我暗忖这个人的口齿当真很老辣,竟一口回绝,使人无从再说。
孙仲和反问道:“霍先生,你说朱医生失踪了?几时不见的?”
霍桑道:“就在昨天夜里。伊是被人请去出诊的,直到今天午膳时分还不回来。”
孙仲和缓缓答道:“这倒奇怪。但这件事我完全不知道,你们怎么会问到这里来?”
霍桑瞧着他道:“据我们所知,伊是被一个姓‘孙’,或是姓‘沈’的请出去的。孙先生既然是伊的老主顾,故而来问一声。你昨夜可曾请过伊?”
孙仲和仍不慌不忙地摇了摇头,答道:“没有。我从前请伊,本是给苡珠——我的老婆——看病的。苡珠在一礼拜前已回了娘家,此刻这屋子里没有女人,用不着请女医生。”
“那么在这最近几天中,你可曾见过朱医生?”
“也没有。我早已说过,我只请伊给苡珠诊病。我跟朱医生毫无交谊,即使在路上碰见,也不会点头招呼。”
“那么我们只能另行探访了。对不起,冒昧得很。”他像要立起来,仰一仰身子,又坐下了。“还有一句话,府上现在有几个仆人?”
“唔,有三人,都是男仆。”仲和先站起来预备送客。
“府上竟一个女仆都没有?”
“有一个的。但在一礼拜前,伊已跟着苡珠往菜市街我的岳母洪家里去了。”
霍桑答应了一声,作势要立起来的样子,眼光却仍垂注在地板上面。他的呢帽本放在他的膝盖上,这时他的两足一动,那顶灰色呢帽便滚落在睡椅旁边的地板上。幸亏那地板是广漆的,并且新近洗抹,丝毫没有灰尘。霍桑偻着身子,左手将呢帽拾起来,右手在那睡椅一角玄缎垫下面的毛绒围巾的排须上面指了一指。因着孙仲和立了起来,那围巾的排须又显露了。
他带笑说:“这条围巾想是尊夫人的吧?”
孙仲和回头向睡椅上一瞧,忙着应道:“是。正是。”
霍桑又鞠了一躬,便和我一同辞别出来。孙仲和拖着拖鞋,只送到弄堂的长窗门口,便点一点头,退进书房里去。我和霍桑走出了大门,忽见那先前给我们通报的老仆陆全正提着一只铅皮畚箕进门。
霍桑乘机搭讪道:“喂,你可知道你们的女主人几时回来?”
老人摇摇头:“不知道。”他垂着头准备进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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