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年夏季,她罹患流行性感冒,结果一病不起,拖了大半年,流感转成急性肺炎,没多久就病故了。我记得很清楚,那时候,明卉已经准备要上小学,而明孝即将进幼儿园。家里就剩下我和这两个小孩。
“张先生,今天请你来,全是为了明卉。”辜崇希的眼眶似乎变得红润,“我感觉到造物主的神奇——或者撇开宗教不谈,我见识到生命遗传的威力。明卉渐渐长大,渐渐长成我妻子的模样。每次见到她,我就有一种前世今生的轮回幻觉。
“我和妻子是恋爱结婚的。她是有钱人家的女儿,所以我们的恋爱,谈得十分辛苦。我的岳父非常跋扈,他根本没有把我当人看,无所不用其极地阻挠我们在一起。若非因为他死得早,我跟妻子恐怕永远都无法结婚。
“只不过,令我怅然的是,妻子也遗传了家族早殁的血统。也因此我才有能力买下这里的栖身之处。其实我不奢求巨额财富,从妻子那里继承这笔遗产,我将之视为‘天使的泪滴’。”
“天使的泪滴?”
“当天使怜悯人间的悲苦,她会滴落珍贵的泪水,祈求为人间带来一丝希望。我没有显赫的学历,也不懂附庸风雅。这句话,其实是我妻子的遗言。
“这一滴泪,就是这笔庞大的遗产。然而,‘天使的泪滴’在滴落的瞬间,也映照出天使自身的倒影——那就是我的女儿,明卉。”
我点点头。
“谈了这么多我跟妻子的往事,是因为一谈到明卉,我就会想起妻子的种种。张先生,不好意思……明卉的十七岁生日刚过,现在是专二学生。虽然她和母亲长得极为酷似,但个性迥异,是个活泼可爱、充满灵气的小女孩。
“几个月前,我一个人前往山区野营。孩子们都大了,也有自己的生活圈子,我可以自由安排个人生活。野营是我从年轻时代以来最大的兴趣,而那座山,也是我与妻子相识、定情之处。在那儿,可以唤回我心底诸多关于妻子的记忆。
“但是,我在山区却遭到暴雨袭击。我坠落山谷,搜救队花了一天的时间才找到我。虽然紧急将我送下山就医,但很不幸的,我双腿的组织都已坏死,必须进行截肢手术才能保住性命。进行过截肢手术,我才开始过着现在这样的简居生活。
“我是个乐天达观的人,失去了双腿,只是造成了行动的不便,并没有其他影响。然而,这桩意外却令明卉大受打击。她简直变了一个人。她开始不去上学,整日沉默寡言,一步也不想离开房间,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无论如何都不肯开门。没有办法,我只得帮她准备三餐,这也是我唯一放心的事,至少她吃了。
“虽然同住在一间屋子里,我却难得见到她一面。上个礼拜日,凌晨三点过后,我因为担心明卉的状况而睡不着觉,突然听见房门外有不规律的脚步声。我感觉事情不太对劲,尽快起身到外头查看。
“我看到明卉了!但她的模样真是令我不忍卒睹,原本丰润的身材,现在只剩下皮包骨,和我妻子当年病重的模样完全相同。她的双眼空洞无神,走路的方式有如梦游,我实在好心疼。我想,她一定是因为我受伤残废的缘故,跟亡妻一样,罹患了严重的忧郁症。
“我出声唤她,但是她置若罔闻。就在这里来回走了几圈,明卉又走回自己的房间。我没有再惊动她,慢慢推着轮椅跟上去,我想要知道她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个时候,我看到明卉的房间里透出微弱的光线,那种光线太阴暗了,一点儿都不像是灯光……
“就在明卉进房将门关上的刹那,我赶到门前,才看到了光源的最后一眼。那是电脑液晶屏幕的光线!屏幕上显示着华丽细腻的图形,看起来似乎是电脑游戏。我这才明了,让明卉性情大变的,就是这个游戏。她在我受伤之后,为了逃遁现实,所以才陷入电脑游戏,不能自拔。
“我已经失去妻子,不能再失去女儿了!”辜崇希的神情终于激动起来,“我知道,那种电脑游戏是网络游戏,连上网络就可以接上虚幻的人工世界,和虚幻的人群虚幻地互动。很明显,明卉罹患了‘网瘾症’!”
这个名词,我先前才在菱涓小妹的案子里听过一次。结束委托后,听说杨先生带着杨菱涓去看心理医生,就是为了治疗杨菱涓的“网瘾症”。
网络,本质上是一种社会科技,是一种为了激发、鼓励人与人之间的沟通,强化、丰富人与世界的联结而诞生的科技,最重要的目的,是让信息的流通无远弗届,使用者得到更多的社会参与、认同感。
然而,美国HomeNet曾经追踪过宾州匹兹堡地区的样本家庭,为时两年的网络活动状态,结果发现令人意外的事实——大家花在网络上的时间愈多,和亲友沟通的时间就愈少。现实世界的社交圈渐渐缩小,人也变得更依赖网络。
人都不希望孤单。但现实世界的人际关系,有时必须妥协、有时必须屈从,并不全然是快乐的。网络具备了随时上线、随时离线的新人际关系,人无须妥协也无须屈从,可以自在遨游于广大的数字天空。
有些人的网络使用习惯,会逐渐变成病态,类似某种形式的强迫性行为。他们每天花好几个小时上网,无论如何就是离不开电脑。精神科医师戈德堡(Ivan Goldberg),最早把这种现象称为网瘾症(Internetadditiondisord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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