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她在毯子里默想着这个伤心故事的结尾,“沙玛碧子亲自和敌人战斗,杀死了好哭的诏主,自己……在阿格都儿的尸体旁边自刎,她那红色的披毡卷着一对好人飞了,飞到自由的天上……”她也慢慢合上眼睛,睡了。
冯廷贵没有睡着,也没有心思去听小梨英讲故事,他也听不懂彝话。他从涧里的流水声想起了这个地方,五年前的春天,他曾经和游击队员们在这条小涧边上,和蒋介石卖国贼的军队打过仗,有三个同志倒在这条涧里,第二天的夜晚,他同四个队员来找牺牲同志的尸首,尸首早被涧水冲走了,五个同志伤心地围抱在一起,那涧水的声音也像在哭泣,他以后每当听见小涧的流水声就想起自己的伙伴。“那时候,多难啦!红色游击队没有一寸固定的土地,敌人追着,东奔西跑,人民流着血……今天,在我们祖国版图以内的土地都是我们的,人民站起来了!我们连一点黑灰也不让它飞进我们祖国来……可这就要求我们共产党员、边防军战士,像人们警惕灰土吹进眼睛一样,警惕敌人混进我们的祖国;也要求我们有像磁石对铁沙一样灵敏的感觉,来发现敌人的每一点细小的破绽……”
“嚓!”东面擦火柴的声音吸引了他,他定睛一看,在微弱的光亮下,现出了萧五和魏福头对头的剪影。他俩像乌龟似地把身子都缩在驮架里,也可以看出他俩的嘴在动。
冯廷贵侧耳倾听着,微风中,他隐约听见魏福说:
“想法把他俩摆脱掉……”
“……明……半夜……我们就起身……”
再也没有声音了。
几个萤火虫飞入眼帘,只有在这里——西南边疆的初春之夜,可以看到它们——这些总想和星星月亮争光的小虫豸,不嫌寒碜地在草丛里飞舞。
六 缅桂花圈
几乎是整一个白天,朱林生的马紧跟着小梨英的马尾,有时候朱林生吹着小竖笛,小梨英唱着赶马调;有时候他们对唱,冯廷贵在后面插一两句笑话……这一天,从形式上看,好像从第十六匹马开始,就是另一个马帮了,好像小梨英和冯廷贵是一伙。
整个白天,萧五和魏福默无一言,只是吆喝吆喝马群。
又到黄昏了。
魏福回身向冯廷贵说:
“冯大哥,你们今晚可住马店?”
“你们可住?”冯廷贵没有回答他,反而问起他来了。
“我们今晚还是‘开亮’。”
“我们也‘开亮’。”
“你们在哪儿?”
“你们在哪儿?”
“我们就在这里。”他指着面前一块平坦的缅桂树林。
“我们也在这里。”
“好,那好,热闹。”魏福说着心里暗想:“准是泡上我们了!”
“热闹,只要别吵架。”
“不会吵架了,我们交上朋友了。”魏福含着深意说。
缅桂迎面飘来清香。缅桂开着象牙色的小花,花儿的形状像是女人头上插的玉簪头,永远是含苞待放的样子,但它是那么香啊!比任何花都要香且耐闻。城里的商人常常把每一朵缅桂的蒂上扭一根细铁丝,卖给女人们,女人们把它戴在衣襟上;在这里,谁也不稀罕去戴它,因为它太多了。
魏福和萧五照例首先抬下第十一匹马的驮子,然后再抬其他的驮子。
夜来了,是一个有着非常明媚月亮的夜。
小梨英干脆就不跟他们在一起,更不给他们做饭。
和昨夜相反,小梨英在今晚吃完了饭就躺在篝火旁睡着了,因为她两夜睡的时间都太短了。朱林生悄悄地给她盖好毯子,他在月光里看到她的脸,那整齐而长的睫毛安静地搭在下眼皮上,两个嘴角往上翘着,像在笑。
冯廷贵把朱林生叫到跟前,告诉他:“魏福企图摆脱我们,你今夜可别睡得太死,他们一起身,我们也起身。”
朱林生检查了一下马的掌子以后,他爬上一棵缅桂,看了看树林子的出路,悄悄地注视着那头两个坟堆似的黑影子。他顺手摘了一把缅桂花,好像没事可做,用草开始把缅桂穿起来,费了半个时辰,编成了一个像象牙项链一样的长长的花圈,他轻轻搬起小梨英的头,把花圈套在她的项上。然后,他又在缅桂树林里环视了一遍,坐在驮子边,伸伸胳膊,睡了。
魏福和萧五在半夜真起来了,他俩悄声悄气地把驮架抬上马。魏福轻轻地走到小梨英身边,拍拍她的肩膀悄声说:
“喂!走喽!我们走早些,今天就赶到××街了,赶到××街就给钱,让你回喇猛了,我再另找马……”
“天还不亮!”小梨英揉揉眼睛不耐烦地坐起来。
“别吵醒了人家,让他们睡吧!我们先走一步,牲口都备好了。”魏福悄悄地对她说。
“朱林生大哥!”小梨英小声叫着。魏福赶紧捂住她的嘴说:
“别叫醒人家,人家累了!”
朱林生哼了一声,又翻身睡了。其实他和冯廷贵并没睡着,魏福和萧五抬驮子都是他俩偷看着进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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