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姑娘,谢谢喽!”
“谢哪样,我还吃哩!”小梨英把那焦黑的竹筒放在香蕉叶上,用树枝拨开,露出了洁白的米饭,米饭里渗着红色带着油亮的香肠。
三个热闹的朋友用小树枝当筷子,叉着烫嘴的饭。
快乐的晚餐结束后,冯廷贵通过朱林生的翻译,知道了她的来历:她的爹是个诚实的赶马人,带着自己的独生女儿和四匹马奔波了十几年,是个苦人。解放以后,他一直帮贸易公司运货,上月,他忽然病倒在喇猛镇,那里的医疗站的医生,一定要他休养一段时期。三天以前,那个叫魏福的商人要雇他的四匹马驮草果,魏福把世上的好话都说尽了,还说要加三倍的钱,这样,她爹才答应雇给他们,才让自己的女儿一个人跟去。小梨英无意中诉说着,这个马帮第一天是绕着小路从森林中间走过来的,也提到那个叫萧五的跛脚光想欺负自己。
“小梨英!”冯廷贵小声问她,“你可会绣花?”
“会哩!”
“你喜欢绣哪样花?”
“我喜欢绣的东西多哩!”
“最喜欢的?”
“最喜欢的是公鸡。”小梨英天真地笑了。
“啊!那有一匹灰白带黑点的马是你的喽!”
“是哩!那个后秋上的白公鸡就是我绣的。”
“你为哪样不管那匹牲口?”
“他们不叫我管,他们把一驮老是(很)重的盐给它驮,他们说:这匹马放在马帮中间,我们会照护。我想:他们照护就给他们照护。他们对它也还好,老是老是(特别特别)小心喽!”
“嗯……”这些话证实了冯廷贵的初步发现和判断。
在东头,魏福和萧五胡乱吃了一点不稀不稠、不生不熟的饭,商量了一阵。他俩都感到小梨英和那俩小伙子混在一起是不利的——太不利了。
萧五抹了抹嘴跑到西头来,对小梨英嚷着:
“哪有那么多的家常谈啦!该睡了,明儿我们要走早!”
“是喽!”小梨英有意无意地回答他。
“去睡!”
“去哪里睡?”
“到我们那头,我给你把驮架拼好了。”
“我在这里睡!”
“吓!你在这里睡?”萧五几乎跳起来了。
“嗯,我在朱大哥他们这里睡!”
“不要脸!走!”萧五伸手就来拖,“你是我们雇的!”
“别动!”朱林生忍不住了,站起来拦住他说,“你别欺负她!你雇的是她的马,不是她!这会儿是解放后,不是解放前!”
“吓!”萧五眉毛一张,嘴一歪就想动手。
冯廷贵站起来:
“怎个啦?你想撒野?试试看!”他一摆肩膀,把披在肩上的羊毛毡抖在草地上。“人家爱在哪儿就在哪儿,你可是想欺负她,这里是解放了的地方,不能欺负人,她是小姑娘!”
魏福在东头听见了争吵,赶紧跑过来,装着不知道的样子笑着说:
“怎个啦!萧五!回去,她爱在哪儿随她去,小孩子家,喜欢热闹,我们是老头子,他们是年轻人……”
“不是!”朱林生说,“我们不欺负她,她才爱在这里歇。”朱林生伸出粗壮的胳膊。
“老弟,别说了,我们也没有欺负她……好了,”他拖着萧五,“走,走,明儿见……明儿见……”
萧五气得一歪一斜地走了,他的牙齿磨得“咯咯”响。
冯廷贵看他们走了,不由得捂着嘴笑了。朱林生气呼呼地坐下来。小梨英也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反正她不怕了。
三个年轻人围着火,裹着毯子和毡子躺下了。小梨英和朱林生头对头睡着。小梨英向他用彝话小声讲着她妈妈还活着的时候给她讲过的故事,她说:
“你听着,妈妈对我说:以前老远的年代,在远远的地方,也是我们彝族,有一个最美丽的姑娘,她的名儿叫沙玛碧子,她爱披红色的披毡,她说红色是自由的颜色,你听见了吗?”
“我听见了!”朱林生闭着眼回答她。
“……她是非常美的,她一睁开眼,连月亮的光就没有了……一个诏主[20]为了想她都能想哭了!你可在听哩?朱林生大哥?”
“我在听……”他的声音小了。
“那个好哭的诏主派人送了许多许多礼物,凤尾做的华冠,龙眼做的项链……都叫沙玛碧子给退回去了,她早爱上了一个勇敢的年轻猎手,他叫阿格都儿……你听见了吗?”
“阿格都儿……”他几乎是从鼻子里哼出来的声音。
“那个好哭的诏主只得派兵来抢,阿格都儿和猎人们,为了保护沙玛碧子,和敌人打起来了,阿格都儿用弩射死了一百个敌兵,以后他累了,挨了十枪,死了!血流完了……以后……朱林生大哥!”
听故事的人竟打着鼾声睡着了,他实在太累了,哪有心听故事哩。
小梨英抬起头,借着火光看见朱林生紧闭着的大眼,他那坚硬的右拳,在他胸膛上一起一伏地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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