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下去!”
吴济仁又耷拉下了脑袋。
战栗的夜
夜,静悄悄的,外面不停地下着雨。
整个监房里寂静得像山谷一样,只有已经入睡了的犯人的鼾声不时地在室内响着。
吴济仁回到监房,一下子跌坐在房子的角落里,脸色非常难看,仿佛一只突然受到惊吓的癞狗,蹲在阴暗处喘息着。
平静了一会儿,他踉跄地爬到自己的床位上,抱着肩膀,和衣倒下,使劲地捂住耳朵,不让一点声音打搅他的宁静。可是,那像波浪一般起伏的思潮,不断地缠绕着他,他好似悬在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空间,心里感到十分迷茫和可怕。
“……全雅静控诉我?不,这绝不可能。”他恨自己为什么现在像得了病一样,失去了理智,会出现这种幼稚的想法。
“……可是,审讯员为什么总是追问关于她的问题呢?他们真的已经都知道了吗?”他心里现在真是空荡荡地,像沉在无底深渊里一样。于是十年前的往事,像电影一样,一幕一幕地在他眼前闪过……
十年前,也是在这样一个寂静的雨夜里。吴济仁在他的办公室里,伏在橙黄色的灯光下面,写着一篇要送到国外去发表的论文。这篇论文是用英文写的。他的助手全雅静坐在旁边熟练地给他誊写着。这是吴济仁的一个圈套,他暗暗地想,今天晚间是一个机会,不能再错过了。他一会儿离开座位,用他那双胶底皮鞋在地板上来回地趟着,一会儿又去看看墙壁上的基督画像。当他的目光一点点地从她那松软的短发移到她丰润秀丽的瓜子脸上时,吴济仁的心里热辣辣地忙乱起来:
“小全,听说你和大为快要订婚了,是吗?”吴济仁无话找话地问。
全雅静羞涩地扭过头去,没有答话。
吴济仁贪婪地看着她,蓄意已久的一种占有欲念,立刻涌上心头。他觉着自己的脸上有点发热,说话也有些吃力:
“小全,你真是一个聪明的女孩子,将来我到美国去时,一定带着你,我可以把你培养成为一个小儿科大夫。”
当全雅静无意地抬起绯红的脸,那两只长睫毛的大眼睛正好接触到吴济仁那一对鬼火似的眼睛时,她蓦然地感到一阵恐惧,全雅静马上站起身来,离开椅子警惕地瞅着吴济仁说:
“教授,我要回去了!”她一面说着一面转身往外走,当她走到门口伸手拉门时,才发现门已经上了锁……
夜,战栗的夜。瓢泼大雨,洒在窗户上,像受苦的女人流不尽的眼泪在玻璃上纵横飞溅着……
一个刺眼的闪光划破天空,接着是一串震耳欲聋的雷声。风,摇折了窗前柳树上几条细嫩的枝叶……
转眼之间,两个多月过去了。一天,吴济仁和傅大为从教堂里做完礼拜回来,他们沿着河岸的林荫路并肩地走着。
“我很快就要到美国去了。米斯安大学已经来了通知,刘院长的意思是最迟也不会再拖三个月,大为,我们快要分别了。”吴济仁尽力装作无限感慨地说。
“听说最近教授要和刘院长的大小姐结婚,可惜我不能参加您的婚礼了。这几天听说前边又吃紧了,一定要医院临时组成个医疗队,不去还不行,咳!这个荒乱的时代!”
吴济仁沉吟了一下,笑着说:
“放心吧!我相信美国朋友不会袖手旁观,轻易把沈阳让给共产党。”
“我倒不怕共产党进来,可是这些日子我感到很空虚……”
“得了,咱们别谈政治吧!认真地说,大为,我对结婚也和对政治一样,不太感兴趣,我梦寐以求的是早一些去美国,能够早一点取得博士学位。我们从事科学的人,只有到美国去,对我们的事业才会有帮助。在中国一辈子,哼!……”他不屑地摇了摇头,没说下去。住了会儿,又转了话题说:
“大为,我看你和小全的关系也该尽快地肯定下来。”
吴济仁说完话,偷看了傅大为一眼。他见傅大为难过地低下了头。便又试探了句:
“我最近看她好像有点苦闷。”
傅大为长长地叹了口气,诚恳地对吴济仁说:
“我真不了解,为什么一个女孩子会变得这样快,她近来总是躲着我,见着面也不给我好颜色,前天傍晚,我发现她一个人躲在后院的大柳树下哭着,一看见我来了就要走,问她为什么哭也不说,这些日子我真苦闷透了。”
“是呵,孤儿院里长大的女孩子,性情都是孤僻的。”吴济仁淡漠地说。
“有时候我一想到她在世上举目无亲、孤苦伶仃的一个人时,就越发怜悯她,可是她,她一点也不了解我!”
傅大为的热泪终于夺眶而出。
“小全是一个没有社会经验的女孩子,大为,你比她年龄大,处处要多体谅她一些,要多照顾她、安慰她,不要给她刺激,更不要挫伤她的自尊心。”
“是,教授的话我一定永远记在心里。”傅大为感激地不住点着头,他恨不能把所有的苦恼,都倾诉给吴教授。
“大为,但是你也不要太感情用事了。女人嘛……”说到这里,吴济仁低着头,瞅着河里的水说:“就让她像那河里的落叶,随着流水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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