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他是个反革命分子!”
“反革命分子?嗯,可恶!可恶!”
这时,贡尚烈听说第一个情报站垮了,他的神情又禁不住有了一些变动,不过他顺口附和得快,又使劲地喷着烟雾,才瞒过了对方的眼睛。这一消息是重要的,不过还不详细。他必须再进一步。
“现在,大家都安安乐乐地过活,偏偏还有这种反革命分子来捣乱。真可恶!”他声色俱厉地说了这几句迎合对方意思的话,随即补一句,“这家伙怎样给捉破的?现在枪毙了没有?”
老人仍旧瞧着贡尚烈,摇摇头。“他一直偷偷地探消息,逢人搭讪就是他的手段。白天,他的水果担常常停在解放军住的地方;夜里,回来写报告。隔壁的老朱先生看见他家里的灯常常点到深夜,起了疑,报告了居民委员会。其实,公安局早就看穿了他的鬼嘴脸,前年热天,就把他捉住了。”他停一停,睁一睁眼,“他家的灶肚里还给搜出来一只电台呢!”
“嗯,真厉害!他已给枪毙了?是不是?”贡尚烈再问。
“枪毙倒没有。听说他给捉住之后,还能老老实实招供,人民政府只判他劳动改造。判几年,我不清楚。”老人又用手推一推他的眼镜,反问道,“先生,你到底认识不认识他?”他的眼皮向上翻一翻,额角上的皱纹也像深了一些。
“不认识。”贡尚烈仍旧泰然地摇摇头,“老伯伯,你说笑话啦,我怎么会跟这种坏人做相识?”
“可是,你查问得多仔细啊。‘枪毙了没有?’你就说了两遍,好像很关心他。”
“哈哈!这要怪你自己,老伯伯。”
贡尚烈知道对方已经有了疑心,他不能不施展些“本领”,来安全圆满地结束这一次访问。他懂得他此刻的声音笑貌必须镇静自然,不容许显露出一丝一毫的慌张,所以他的答话随着笑声带出来,而且他的眼光也同样直视着对方。
“怪我自己?”鞋匠怀疑地问。
“是啊!要不是你有这一套讲故事的好本领,讲得这样子有声有色,我也不会听出了神,连自己的事情也忘掉了。”他装着似乎很惋惜的样子,回答着:“要是我做法官,准会判他个枪毙!”就这样,他轻轻地把曾说了两遍“枪毙了没有”的漏洞给堵塞住。老人也像给他蒙住了。
“嗯,不错。你到底要问哪一个?”他随着点一点头,不过很勉强。
贡尚烈说:“我要找一个姓乌的教师。他本来住在保安街48号。你先说有个姓何的,‘乌’跟‘何’声音有些相近;后来你又提起那小瘪三,却没有说姓什么。这两个都不是我要找的人。”顿一顿,他像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说:“现在,我明白了,我弄错了门牌。我的朋友说的是旧门牌。”
“对,门牌去年都给换过啦。我这里本来是54号,此刻就倒了过来,变成45。我想想看,老门牌48号是姓……”
“老伯伯,你不用再想,在那一边,我自己去找。”他趁势从竹凳上站起来,又抽出两支纸烟,搁在那工具凳上,“老伯伯,耽搁了你不少工夫,谢谢。我走啦。”
老人看见贡尚烈急急忙忙地要走,也霍地立起身来。
“先生,慢一慢。你贵姓?”
“我姓张。”
“搞什么的?”
“教书的。”贡尚烈憎恨这橄榄核似的问句。
“住在哪儿?”
“花市街。”
“花市街几号呀?”
“16号。再会。”贡尚烈的一条腿已经跨到门口。
“喂,张先生,我陪你去找。”
“嗯,不用啦,老伯伯。”贡尚烈不能不回头来伸手阻挡。
这当儿恰巧有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走进门,手里拿着几双大大小小的鞋面鞋底,老人来了生意。贡尚烈趁势一侧身,溜了出来,向左首一直走。他料想老头儿可能给生意经挡住了,不至于再追出来,但他也不敢回过头去看。因为他已经感觉到老人的陪送并不是好意,而是出于疑心,如果他回头看,准会叫他疑上加疑,那就说不定会使他脱不了身。
跨步时,他让身子平平正正,走得像很悠闲似的,实际上却松弛了大腿节骨的筋腱,使每一步放宽了七八寸。因此,他的姿态尽管看来非常稳定,他的步子的速率却非常快。他好容易走到了巷口,始终没听到背后有任何追赶的脚步声。他的身子一拐弯,方觉得胸臆间卸除了什么重压的东西。
他雇车到仁和路,在知味馆内饱餐一顿。著名的醋鱼和炸香铃风味还是依旧。他好几年不曾尝过,此刻他虽心事重重,也觉得津津有味。饭后,他又索性逛西湖去,一直消磨到傍晚。他的心思很混乱,本不想欣赏湖光山色,但是他知道他的妹妹奇珍已在怀疑他,问长问短,他实在有些担心。因此,目前,他虽有一个美好的家,却害怕回家。
湖面上北风刮得嗖嗖响,他虽已加上了一件厚毛衫,还挡不住寒冷的侵袭。一直捱到天黑,他才不得不怀着鬼胎回家去。
一顿欢愉的晚餐
出乎他的预料,一进门,忽然有一种意外的温暖气氛在等待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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