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银林首先走近尸体,霍桑也跟在他的后面。汪银林把他的那件宽大的细白夏布的长衫卷一卷袖子,又把他长衫的下襟撩一撩起,蹲下身子,准备动手验尸。霍桑仍站在一旁,执着他的草帽,当做扇子一般地挥着。
他婉声道:“署长,你如果认为没有妨碍,可能把那玻璃窗开一开?这里的空气太闷哩!”
许墨佣点了点头,便蹑着足尖,一步一步地走过去开窗,这种姿态,仿佛还防着惊醒了地板上的死人。
汪银林忽作惊讶声道:“唉,这里的血很多!”
这时汪银林已执着死者右臂,把身子翻了过来,我才瞧见那死人的正面。
那死人的面部确很惨怖:额角和面颊,显着一种可怕的淡黄色,额角上面稀薄的头发,因着发膏的效力,倒还齐整不乱。他的钩形的鼻子,和厚厚的嘴唇,连着他的枯黄的下颌,都染满了血液。在他的大腿部分,又发现一只紫纹皮的拖鞋,这拖鞋先前被他的腿部压住,所以没有瞧见。
许墨佣惊喜地呼:“哎!这一只拖鞋原来压在他身底下,怪不得我找寻不着。”他就偻着身子,想要把拖鞋取起来细瞧的样子。
霍桑突然警告道:“署长,你自己也得留意些啊!这拖鞋遗留的步位和形式,我觉得也有注意的价值。”
许墨佣勉强缩住了手,仰起身子来向霍桑呆瞧。
霍桑指着那拖鞋说:“你瞧,这拖鞋的鞋尖向着我们进来的那扇通楼梯的板壁门口,鞋跟却向着南窗。你若能再仔细瞧瞧,死者右足的丝袜底上,还染着地板上的灰尘。可见他在没有倒地以前,他右足的拖鞋已经脱落。因这一点,便可使我们推想到他未死以前有过怎样的景状。”
许墨佣伸着舌头,舐了舐他的嘴唇。他反问道:“那么,你以为他未死以前曾和人挣扎过吗?”
霍桑微微点了点头,并不答话,他的眼光又移到了死人的胸口部分去。汪银林已把死者胸前的纽扣解开,连里面的汗衫纽子也解了开来,汗衫上却反而洁白无血。汪银林把右手的手背,在额角上抹去了些汗,嘴里发出诧异的声音。
“怪了!竟没有伤口。”
许墨佣插口道:“那么,哪里来的血呢?”
我默默地观察了一会儿,也忍不住接嘴。
我道:“也许是从他嘴里或鼻子里流出来的。”
汪银林听了我的话,仰起脸来向霍桑瞧着,似要等霍桑的批评,以定我的见解是否可靠。但霍桑不但没有批评,连他的脸上也没有表示。他把草帽放在方桌上面,又伸手到衣袋里去,摸出那面常用的放大镜来。他用一块白巾在镜面上抹了一抹,接着走近一步,像汪银林一般地蹲下身去。霍桑在死者的面部、颈项和解开衣纽的胸膛各处,都用放大镜照验了一回。
他喃喃地说道:“奇怪,这胸膛左右的皮肤里面,显着一块块紫褐的血晕;并且这靠近咽喉的右肩骨旁,也有同样的血晕。”他说着,又把死者的汗衫拉开了些,瞧到胸膛下部的腹部上去。他又道:“这里也有同样的紫血晕呢。”
汪银林道:“我也觉得这血晕非常奇怪。”他仰起头来问道:“署长,你不是说完全没有发现凶器吗?”
许墨佣把一只手叉在腰间,一只手拍着他的顶尖,很自信地答话。
“完全没有。我在这中间和死者的卧室中,都已瞧过一瞧,既没有手枪,又没有刀。”
汪银林的眼光又移到霍桑脸上,问道:“那么,这血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关于这一个问题,我刚才已表示过一句解答。汪银林此刻再问,分明因为我的资格不够,还不敢信任我的话。
人们常诅咒社会上的势利人物。是的,势利的确是可诅咒的。一般人都惯于媚富欺贫,话从富人嘴里吐出,好像句句是香脆而合理的,穷人的话却总是一文不值!不料在知识界中,会因着身份地位而有同样的势利现象!想起来真是可叹。可是我一听霍桑的答语,顿使我的不乐意的情绪,立刻消失了。
霍桑道:“从这现象上看来,刚才包朗兄所说从口鼻中流出来的解释,确有成立的可能。不过这人的死因,若不经专家的检验,我们还不便妄下断语。”
我心中很觉得意。霍桑的意识确是不受“势利”束缚的,我的见解居然有成立的可能。这时我的眼角里面忽觉那西面的次间门口,有一个丑黑的人面,似在那里窥探。
霍桑已立直了身子,说道:“无论如何,这位裘老先生的死,绝不是自然的死,却是出于什么人的阴谋。这一点我可以断言的。”
汪银林点头道:“这当然是没有疑问的。脱落的拖鞋,和倾倒的椅子,种种现状,都足以证明他是被人谋害的。”
许墨佣在旁边又像自言自语,又像接嘴地说:“不过这阴谋也太觉幻秘哩!”
“对,简直无从着手!”汪银林的语声似乎有些失望,他手里已摸出了死者身上的一只小金表,凑在耳朵上听了一听。他继续说:“这表还在走着,不能做发案时间的证据。”
许墨佣接嘴说:“这个不成问题。发案的时间,在昨夜十一点半。这里的人都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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