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默延长到一两分钟。我觉得有些受不住。发个狠,我找出了一句打破静默的话。
我说:“岑医生,顾太太说凶手是大荣,可曾说出什么理由?”
纪璋摇摇头:“没有,我也没有问。不过当时,我的确有些冒失,我听了顾太太的话,无心地顺了一句。”
我又问:“你怎样顺一句?”
“我说:‘大荣的确很奇怪,我们闹了半天,他还不下楼。’这句话我说坏了,可是话出了口,没法挽救。正在那个时候,大荣从半掩的房门里闯进来。他的脸色发青,眼睛里好像有火,那火光像要烧掉我。他一直走到我的面前,举起右手,伸出一枚食指,指着我,几乎指在我的鼻子上。”
“‘半吊子!你说我?’”
“我不提防他一开口就骂人。他的神气显然准备着马上动手。动手,我自然犯不着,而且他明明有误会。我仍旧低声下气地回答他。”
“‘大荣兄,别误会,我并不曾说什么。’”
“他仍咆哮地说:‘猪头!你自己杀了人,还想害人?’”
“他不但骂人,而且公然说我杀人。我虽觉得他的话也许由于火气过盛,但话太严重了。为着我本身的立场,我当然不能随便忍受。”
“我说:‘喂,你不能信口开河,我不能让你随便骂!’”
“‘骂你这猪头!怎么样!你明明是杀人的凶手,血还在你的衣裳上,你还赖?’”
“我气极了,很想发出一拳,击落他两枚牙齿,不过实际上我没有动手。床上的顾太太也发火了。”
“伊声声说:‘大荣,这算什么?你不是官老爷,你能随便说人家是凶手?我虽不能动,可是还有口气,我还能说话!’”
“大荣的气好像馁了些。他瞧瞧我,又瞧瞧床上的妇人。翠喜站在床前,浑身在颤抖。大荣说:‘什么意思?你袒护这半吊子?’”
“顾太太说:‘我不袒护谁。虚则虚,实则实。究竟谁杀了人,迟早会明白。你虽瞧不起我,我总比你长一辈。你不能在我面前这样子放肆!走出去!’”
“大荣发出一阵冷笑。‘好,你们结着党排挤我。好,看你有什么法宝!’”
“‘滚出去!’伊用手拍着床边。”
“论名分他们俩是嗣母和嗣子。大荣即使平日里目无尊长,多少也应得有些顾忌。可是他明明欺侮这女子害着病,当时他没有说出更不堪的话来,还算是特别留伊的面子。”
“他仍狞笑地说:‘好,我走!不过你得明白,你要我走出这房间还容易,要我走出这大门,可是就不能太如意了。你得知道,我的爸爸是做律师的;我的哥哥大华也在浙江省政府里!’”
如果要找什么词汇形容岑纪璋当时的形态,我简直有些不胜任。他的脸部的肌肉完全紧张,脸色紫红中泛青;他的眼珠里即使不能说有火,也有一种异常的光彩,像忿怒,又像恐惧。这回忆给他的反应,使室中四个人都感受了一种特殊的刺激。静默延续没有好久,霍桑说话了。
他说:“我明白了。你和大荣,已经有过这样一回的摩擦才形成了一种僵局。大荣因此去找他的父亲走门路,你也去请教你的老师何博士。是不是?”
纪璋点点头:“是的,我觉得局势很不利于我。我为给我自己辩白,不能不找一个可靠的朋友。可是在上海,我没有知己朋友,只能去麻烦介绍我来的何老师。霍先生,刚才你们还说你们是何老师的朋友,这件事总得费你们的神,给我们洗刷明白。”
霍桑道:“我们的本分在查明事实的真相。如果你的立场是光明坦白,那你用不着担忧,我们决不使你受任何不白之冤。”
纪璋听了霍桑这几句类似安慰的话,低倒了头,沉默一下。接着他又说明以后的经过。
顾大荣负气地离开了他的嗣母的房间之后,就到楼下来。后来金生告诉纪璋,大荣先生在书房里盘问老许和金生,随即打电话给他的父亲。天亮后顾声扬赶来了。父子俩一度商议,才用电话报告警察。纪璋在顾太太房里耽搁了一会儿,伊因着受惊之后继以发火,脉息突然增加了速度。纪璋给伊吃了两片安神片,又竭力安慰伊,叫伊不要再发火。那妇人气得说不出话,呻吟着说,伊的两腿都在抽痛,纪璋一时不便走开,在床边陪了好一会,方才回到隔室里去看俐俐。
这时候那厨娘扬州阿招也已给叫起来了。扬州阿招睡在厨房的阁楼上。屋子里一阵子骚扰;伊始终不曾惊醒,直到翠喜去叫伊,伊方才走出来。这一点纪璋也觉得奇怪。
顾俐俐还躺在玲玲的床上。纪璋第二次走进去时,俐俐在半眠状态中,好像倦极而睡了。纪璋一时不敢叫醒伊,但把横倒的红木衣架竖了起来,仍旧放在床端的原地位。他熄了电灯,悄悄地回到他自己的三层楼房里去。他认为这件事非常严重,大荣既然指控过他,他要表明他自身的立场,不能不有个准备。经过了一度考验,他才决定向他的老师去求救。他就趁大荣在楼下的时候,利用了三层楼的另一只电话,悄悄地通知何乃时。天亮了不多时,警署里的孟探员和解署长先后来了。纪璋就准备下楼来谈话。他走到二层楼时,停一停,听听顾太太房里有没有声音。但是俐俐的房门半开着。纪璋走到伊的房门口,向房里看一看,里面的电灯亮着,俐俐坐在床边上,血衣还没有换。他推门进去,轻轻地叫一声俐俐,问伊觉得怎么样。伊回答没有什么,只觉得有些痛,睡不着。纪璋就告诉伊玲玲被害的事。俐俐很吃惊,几乎喊出来。纪璋忙阻止伊的呼喊,略略告慰了几句,就下楼来和警员们会面,把经过的情形告诉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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