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桑好似没有听到,又回到床边,从皮包中取了一面小凸镜,走到窗口,横着那个断指仔细视察。我看见了这白白地带死色的东西,引起一阵厌恶,不愿意细瞧。霍桑却像一个生物学家发现了一种新标本,聚精会神地在那里观察。
一会儿他喃喃地自言自语。“这是一个右手的大拇指,从死人手上截下来的,截断处在拇指的第一节节初上。被截的时刻虽不知道,可是浸入火酒的时候还不久。”
我问道:“是一个死人的手指?”
“是。截断处没有血,是一个证据。”
“是男子的,还是女子的?”
“男子的……唔,我知道那个人是一个有钱的所谓上流人。”
“喔,你才瞧一瞧,就知道得这样仔细?”
霍桑招招手:“你过来瞧。我的话并非臆断,都是有确证的。”他把那断指捧到我的前面。“你瞧,这指甲修剪得很齐整,又很细致,肌肉也很柔嫩,显见他是个从来不劳动的所谓穿长衣的上流人。因为做劳动工作的人断不会有这样的手指。”
“你从他是穿长衣的所谓上流人,就联想到他也有钱吗?”
“不是。穿长衣的人尽多没有钱,有钱的也不一定是穿长衣的。你这问句不合逻辑。我说他是有钱的富人,另有别的根据。”
“什么根据?”
“你瞧,指尖的正面还有些黄色的痕迹。这痕迹你当然也知道是烟痕,但不是寻常的纸烟或雪茄烟痕,是鸦片烟的烟痕。我虽没有尝过这亡国灭种的东西,但我看见过鸦片鬼抽烟。他们装烟时总得用大拇指,大拇指的正面总有些烟痕。若是纸烟或雪茄烟痕总是在食指和中指之间,难得留在大拇指上;即使有,也应在指的侧边,而不应在正面。”
我连连点头道:“唔,不错。照你这么说,他既不劳动,又有吸鸦片的能力,当然是一个富人。”
霍桑道:“是啊。现在是禁烟的时候,私贩的烟价贵得黄金似的,除了一般阔官富人们外,谁还抽得起?”
霍桑的分析很合理,我除了全盘接受,找不出别的话说。
我又说:“好了。我相信你不会白费工夫。但我看眼前急切的问题是查明这东西是谁寄的,和寄给你有什么用意。否则你这一番研究工作还是没有用处。”
霍桑点点头,把断指重新浸入火酒瓶中,又把瓶塞塞好了,轻轻放在桌上。
他答道:“对,你这话不错。我对于这寄件的人,只能有一个约略的轮廓,究竟是谁,我此刻全无把握。”
“纸包里面有没有纸条字迹?或者可以得到一些线索。”
“没有。我拆包的时候已经留神察看,除了包面上以外,并没有半个字迹。”
我不答,重新将包纸一层一层地细检了一遍,果然不见字迹。
我说:“那么你仔细想一想。你的朋友中到底有没有姓窦的人?”
霍桑摇头道:“哪里有什么姓窦的?就是这寄包的人,我敢说也绝不是姓窦。”
“你想姓名是假造的?可是包面上还明明有地址哩。”
“姓名既能假造,地址难道就不能假造?”
“你怎么知道姓名、地址一定都出于假造?也有证据吗?”
“这却没有。但据我的设想,一定是假托无疑。因为那个窦字——嗯,这一层此刻不必深究,没有根据,研究也不免流于空洞。我们姑且假定他是假造的;再进一步研究他的用意,似乎比较更重要一些。”
“不错。这回事太离奇。凭空里送一个断指给你,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意思。”
霍桑回头向房门望了一望,走到他先前坐的椅子面前,重新坐下来。
他道:“包朗,你说得是。这事真离奇已极。我们坐下来谈。”
我也把那藤椅移过来坐下,随手摸出烟盒,取出了两支,一支送给霍桑,一支我自己点着。我想我们到南京来,一来为转地疗养,二来为消暑,本抱着清闲的旨趣。偏偏凭空里来了这件怪物,真是太出人意料。现在渲染的好奇心显然已给激动,似乎已准备彻究它的秘密。那么未来的情势正不能预料。
霍桑吐出了一口烟,开始说:“包朗,这断指来得如此突兀,真叫人索解不得。现在我们要解释这断指的用意,应注意一个先决问题。”
我问道:“什么先决问题?”
他提示道:“就是那人把断指寄给我,究竟是怀着好意,还是恶意?”
“这样可怕的东西,哪里会有好意?当然是恶意无疑。”我直觉地应了一句。
霍桑皱皱眉,摇摇头:“话虽如此,我却不可怀着成见。你得知道凡推想一件事,必须看到各方面,才不至于偏颇误事。譬如那寄断指的人或是蒙着冤枉,或有别种关系,因为慕我的虚名,把断指寄我,希望我给他申冤。这就算不得是恶意了。”
“那么你想真有人希望你给他申冤?”
“这也不能轻易断定。不过我们既要彻底研究,就不能不先从善意方面来一个可能的假定。”
“唔,那么善意方面,你还有其他的可能性吗?”
52书库推荐浏览: 任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