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毕,望着鲁平的脸。鲁平阖着眼,像是睡去一般,不过他嘴里叼着的那支烟,红的一圈火印,是在竭力向上烧。
大家全不开口,屋子里很沉静。
“上月我从厦门回来,看见振东的事业很发达,伯父的疯病也比我去的时候好,我也安心了。日子过得一久,对于那只表的心总不肯死,恰巧我屋顶的三楼,上面也像那面一样有个洞,那边的洞我看见电灯匠上去,我也随了走上去过,只知道通邻家,不知道六家的屋顶全可以走得通——有次我向朋友借了一只梯,爬上去,竟走到伯父的甬道,望见他在屋子里打转。于是我去弄了一只软梯,做了一个假面具,面具上仍涂上磷,在半夜二点钟的晨光,从洞里垂下去,在玻璃窗外面吓他。我以为那只表一定是他自己藏过,假装疯病骗人的。”他说毕,从口袋里掏出一只布做的面具,和一具大的手电筒。
“自从第一次见你,我的灵魂上有种不自知的预兆,觉得应该早一些动手,早些离开这里。”
鲁平悠的睁开眼睛,射出一道光芒,维德的眼光接触着,像斗败公鸡似的垂下去。
“鲁平先生,可否请把你的故事讲出来?”
“嗯。”鲁平欠了一欠身子。“我在医院里,每夜听见有人叫‘捉贼’,觉得非常奇怪。后来张医生告诉我这故事,就打动了我的好奇心。第一次考查,可说完全无头绪,第二天,去查也没把握。直到第三天,才在甬道里发现一件奇事,原来甬道上方架子里盖的那块板有块腰圆木心,我明明记得昨天是长形横在南北头的,而这天那圆心却是向东西方了。于是默默记着,过了一天,圆心又是横放向南北。嘿,我知道一定有人从上面下来。”
远远里吹来一阵车轮声,滚破了沉静夜的。
“我派人调查邻近人家,觉得犯嫌疑的成分你最多。又假装了调查防空,一家家去察看,六幢房子,只有第一家与最末家有那样一个洞,所以我断定是你从中作怪。当我一听见振东所说的,就断定那只表并不被窃,一定是颀斋性急慌忙,放在什么秘密的地方,发疯之后知觉全失,不记得放的所在了。我坐在他房里,希望他在不知不觉中流露出一些预兆。因为一个有精神病的人,完全知觉虽失,而局部的神情,有时会露出他的动作。今夜你来得以前,我已经在他吃的杯子里,倒了两格我吃的药水。你来的时候,药性已经过去,所以把你咬上一口了。”他觉得喉咙有些干燥,微微咳一下。
“你在衣架上搜的时候,我暗想,幸得我早溜出来,不然给你一摸着就有些不便了。”
七 尾声
新闻报馆有人送上一封信和一只义卖的圆形金表,信上这样写着:
诸位先生:
这只表在我们家里,已经传了三代,虽不是什么无价之宝,可是也有一些历史上的价值。这只表是德皇威廉第二赠送给吴状元,状元夫人赛金花曾一度佩带,后来移送情人,转侧传到我们手里。
我们曾在报上看到那个贷学金的家长写的一篇,说他以前也是有产阶级,有汽车。不料现在他儿女的学费要向报馆贷借,甚悔当时不曾先资助别人,那末现在受别人的资助,内心痛苦也可以减少些……看了这篇,觉得在人潮中间,谁能保得永久富贵安乐。天有不测风云,安知日后不步到这人的后尘呢?
现在学费如此高贵,正不知有几多莘莘学子要失学,想到这些,我们愿割爱捐助,尚望能够。有钱的人亦能捐些出来,为公为私都是对他们自己有福的,因为这比烧香念佛实惠得多了!
敬祝
编安
无名氏
原载《蓝皮书》,1948年第十八期、十九期
后记
当我在电脑里敲下“后记”两个字时,脑子里即刻闪现出唐代诗人罗隐的《蜂》里的诗句:
采得百花成蜜后,
为谁辛苦为谁甜?
这蕴含哲理的诗句正是我此刻心情的写照。
2010年6月我申请到国家社科基金项目《中国现当代侦探小说研究》。虽说我对中国侦探小说并不陌生,但要真正整理百年中国侦探小说作品谈何容易。遇到的第一个难题就是现有文献的匮乏,对侦探小说研究的文献本就稀少,而对中国侦探小说的研究则更显贫弱。因此,只能去寻觅原始文献。于是,开始了两载的艰辛历程。
北京师范大学图书馆的馆藏报刊几乎被我们翻了个底,尘封在地库里的民国报刊散发出浓烈的“芳香”,就在那独特的“芳香”里细数被时光染黄的文字……国家图书馆、首都图书馆、北京大学图书馆、中国人民大学图书馆、上海图书馆等都留下了我们伏案的身影。1896—2011年间的近千份报刊杂志逐一打手上过,被岁月淹没了的作家作品逐个在眼前闪现,刘半农、张天翼、袁寒云……这些流光的名字都是中国侦探小说的倡导者与实践者。冬去春来,近千部侦探作品渐渐聚集在相机里、电脑里,录入、断句、繁化简的文字处理,使这些被时光磨损了的文字重新散发出诱人的芳香。其中的“辛苦”与“甜蜜”岂是三言两语可道尽的?!
而今,触摸着“百年中国侦探小说精选(1908—2011)”丛书的校样,多少辛劳亦成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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