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分钟后,我已到了汇通。朱介然到盛丰瑞去了,没有会着,明知这时候周振华一定在贾徵祥房里,却不便闯进去,那沈子才苦于从不曾见过,又不好打听。正在思索,那边却走来一个身材苗条的漂亮少年,可是漂亮中间露着一种英爽沉毅的态度,一望而知不是时下浮头滑脑一流的人物。他一眼看见我,便些微弯了腰,一拢一拢地走过来,两手一上一下震荡着,显出一位网球好手,低低地说道:“我是沈子才。”我便迅速把名片给他,回身便走,他抢在我前面,领进一间房里去,他说:“这个姓贾的,东西真不少,珠玉翠钻,恐怕有四五十件。他胆子真大,这种世界,他却什么都不顾,他竟敢随身带着走,无怪别人要绑他去了。”我道:“这些东西,是谁看见的?”他道:“是周振华告诉我的。”我道:“姓贾的伤势呢?”他道:“那是浮伤,很不要紧的。”隔了几分钟,我走回办事室,把这些话告诉了蝶飞。蝶飞道:“费心得很,我们辛苦几天了,到新盈馆去吃杯酒吧。”我迟疑道:“哪里的新盈馆呢?”蝶飞道:“亏你的灵敏脑筋,怎么一时善忘到这地步,你应记得浦阿七说的话,不是在升平旅社斜对门吗?”我道:“不错,到这馆里去吃酒,是很有趣味的。”
这是中等饭馆,一切东西和那些菜馆是不同的,并且各样有各个真味,并不是一味用鸡汤的,正合得上随意小酌的本旨。蝶飞很闲暇地一杯一杯,吃了两壶酒,所谈的话,尽是毫无关系。将要吃完了,他低低说道:“你到汇通去,可曾看见三十九号有一个妇人吗?”我道:“这却不曾留意。”蝶飞道:“如今我要回去了,请你再去一次。”我道:“这个妇人是何等样人?我一面不相识,又没有相当的机会……”蝶飞抢着说道:“机会很多,你只招沈子才便了。”我走进汇通大门,先看旅客表上,三十九号是孙女士,初七来苏州。我一想不走到里面去,是想象不出的,便向账房问了一问,他说是贩珠宝客人,因为没有船可以走,否则早就回苏州了。我道:“初七不是也没有船,她怎样来的呢?”账房道:“这却不知道,却曾听得茶房说过,这女客还是去年来的,只不知她一向住在哪里?”我转身便走到里面,径向三十九号走过去。却见那个沈子才,刚刚从三十九号出来,后面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和他很客气地讲了几句话,便缩身进去把门关了。沈子才便和我走到刚才那间房里去,道:“先生,你来得真巧,我正要打电话给你。”我道:“你有新发现吗?这妇人靠得住吗?”沈子才道:“照表面而论,完全是个贩珠宝的。不过……先生,我先要问一句,贾徵祥可曾说过,他是什么营业?”我道:“他说是开杂货店的。”沈子才道:“这就不对了,依我看来,姓贾的简直是珠宝商,他和那姓孙的妇人,很熟悉,很要好,他在姓孙的房里坐了好一会。那时我通个信给振华,随后姓贾的回房去睡了,我才假做要看珠子,进了这三十九号。先生,请看这两粒环面珠,我只费了八块钱,便宜不便宜?”我道:“东西很好,只是太便宜了。”沈子才道:“其实不算便宜,这种仿真珠,新出时候,确也很贵的,如今不过八九块一副了。这个且不去管它,我只不解姓贾的,既是堂皇冠冕的珠宝商,为什么要假托杂货铺主呢?”我道:“也许他在苏州确是兼营杂货的。如今金先生教我来看三十九号的人,你既然接洽过了,我也懒得进去了。”沈子才道:“金先生也注意三十九号吗?好极,我的理想快要成事实了。”我道:“你的理想怎样呢?”沈子才道:“这个不便发表。”我想:这真妙极了,这又是个青年侦探家了。
我回到事务室,把这些经过告诉了蝶飞。蝶飞道:“很好,这沈子才的确是个侦探人才,青年中是不可多得的。明天请你早些起身。”我答应了,便回到家里。待到明天,刚刚盥漱完毕,沈子才穿了件藏青棉袍,脱着头,急匆匆地走进来道:“我已和金先生接洽了,金先生请你穿着短衣服,装作商人模样,快跟我走。”我也不知蝶飞是怎么回事,立刻换穿条灰色裤,扎了脚管,上身棉紧身,罩件本色杜布单衫,盖一件玄色棉背心,帽子也不戴,跟着他便走。子才一路紧步,一路说:“三十九号今天到青灵山铜佛庵去烧香,隔夜置办了许多香烛,我早上用电话告诉金先生,金先生说很好,可以不惊动汇通了,却教我同先生跟着她。先生,我们两人的责任很重呢。须知今天香市很盛,不要人多众杂,把她逃跑了,那才完了。”我道:“金先生认定三十九号是重要人吗?”子才道:“一点不错,依我看来,连升平旅社那起冤杀案,都是她的因由呢。”我道:“这就是你昨晚谈的理想快要成事实吗?”子才点点头。前面汇通已到,那三十九号的妇人,已经出来了,穿着淡湖色绸衫,玄缎裙,梳得很光的时式头,扎着白头绳,不知她戴的什么孝?沈子才立刻变换一个态度,一味地和她胡调,竟被他得着同行的便利,一直出东门到青灵山,便沿着山脚,盘上去,路虽平坦,却是忽起忽落,很费力的。这天进香的净是些妇人,村的,俏的,有好几千,从铜佛庵到东门,有四五里路,便有这四五里路的烧香人众。我跟在后面,很没意思,又不像游春,又不像香伴,那真叫没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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