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内蒂怎么办?
在这么短的时间,想要把这显然十分复杂的事情弄清楚是不可能的。我越过了垃圾堆,慢慢地向争吵的人群走去。
当然,他必须去死……。
如今,我想让你相信,我根本不想在这种混乱的状况里去谋杀年轻的弗拉尔。我并没有把这事情想象成那种结果。我还没有把他与贵族里德卡和我们周围漆黑一团的工业世界联系在一起。他属于另外一个遥远的世界,属于柴克斯黑尔。那个世界到处是花园,有阳光一样温暖的情感,那个世界有内蒂。他在这里与我结了仇怨。我太疲惫了,太饥饿了,竟无法将事情理出个头绪来。我们之间复杂的对抗关系刺激着我。由于处在情感的纠纷中,脑子里始终充溢着要发生对抗冲突、要采取暴力行动的想法。我始终想着这些事,无法摆脱,好像这是无法改变的结果。
这时,传来一位妇女的尖叫声。人群开始向后涌动。战斗开始了。
我相信,里德卡已经从车里跳下来,撞倒了米切尔,工人们正从煤矿大门跑出来帮助他。
在人群中,由于拥挤使我很难走开。我清楚地记得有一阵,我被困在了两个大个子之间,两只手臂像被钉住不能动弹。
我靠着汽车跌跌撞撞地站起来,绕过汽车,遇到了年轻的弗拉尔。他正从后座位上下来。他的脸上映着汽车桔黄色灯光的颜色。这色彩与彗星的光彩重叠,使他看起来有些怪怪的,我被这景象激怒了,这情景激怒了我。接着,他向前走了一步。那种古怪的令人眩晕的光彩才消失了。
我想,他可能没有认出我,但是,他觉出我要攻击他。他挥拳向我打来,一下子打在了我的脸颊上。
我本能地把拿枪的手松开,右手从衣袋里掏出来去招架,接着,我的左手打在了他的胸膛上。
我这一拳打得他直摇晃。就在他向后退时,他认出了我,他的脸上表现出惊讶的表情。
“你认得我,你这流氓!”我叫喊着,又向他打去。
忽然,我的下巴挨了重重的一拳,把我打得晕头转向。我印象中的里德卡是个长满毛的大块头,像荷马史诗中的英雄,我倒在了他面前。
他好像是突然从哪里蹦出来的,于是,他不理睬我。他用粗重低缓的声音劝着弗拉尔:“别管他,特迪!他不行了。这个纠察队员还想为难你,呸!”
无数只脚在我的眼前移动。一些穿平头钉鞋的矿工踢着了我的脚踝,然后蹒跚地走掉了。乱糟糟的声音不绝于耳。后来,一切都消失了。我翻过身,盯着司机、年轻的弗拉尔和贵族里德卡。
我用手臂支撑起身体。
该死的弗拉尔!
我已经忘了我还带着枪。黑煤汤溅在了我的膝上、肘上、肩膀上、后背上。我却没能抽出手枪来?
一种奇怪的懦弱的感觉充斥着我。我无力地艰难地站起来。
我朝煤矿大门走去,然后,犹豫了一下,一瘸一拐地向家走去。失败、痛楚、慌乱和耻辱一起袭击着我。我没有勇气,也不想起哄焚燃里德卡的汽车。
夜晚,可能晚饭吃的面包、奶酷不消化,发烧、疼痛、疲惫在梦中折磨着我,使我绝望。我像是迷失在荒芜的废墟上,感到羞耻、受人欺侮、忿忿不平和无可奈何的绝望涌上心头。我对我认为不存在上帝大发雷霆,我诅咒他。事实上,发烧只是一半原因,另一半原因则是因为内蒂。那个被奇怪地扭曲了的内蒂进入了我短暂的梦境。她使我感到筋疲力尽,是我痛苦的根本原因。后来,我觉得下巴上青肿的地方隐约有些发热;再后来,我一翻身又从泥水中站起来面对我的对手们。
经常有某种类似疯狂的情绪支使着我。我咬着牙,紧紧地握着拳头。只是由于找不到足够的词汇,我才没有咒骂和叫喊。
天刚亮,我就爬起来,坐在镜子旁,手里拿着装了子弹的左轮手枪。最后,我站起来,小心地把枪放在抽屉里,上了锁。不管我多么冲动我都不再去动它。之后,我又睡了一会儿。
在世界处在旧秩序时,这种情况并不稀奇。每座城市每个夜晚,熟睡中的人没有一个不是醒来就发现自己正处于强烈的复仇与深深的痛苦之中。数不清的人们病得很厉害,生活中遇到极大的烦恼,感到无限痛苦,几近发狂。每个人都感到迷惑和沉闷。
第二天,我在孤独的冷漠中度过。
我本打算那天去柴克斯黑尔,但是,受伤的脚踝肿得很厉害,使我寸步难走。我坐在楼下光线阴暗的厨房里,脚上绑着绷带,一边看书一边苦思冥想。我亲爱的老妈妈侍候我吃饭。她那褐色的眼睛注视着我,想知道为什么我忧心忡忡,沉默不语,为什么我眉头紧锁、心事重重。我甚至没有告诉她我的脚踝是怎么弄肿了,我的衣服为什么沾满了泥浆。早晨,我起床前,她就已经把我的衣服刷干净了。
唉,天哪!天下的母亲如今都不该受到那样的待遇。我想那样就一定会使我觉得安慰。我不知你们现在能否想象出那间昏暗、乱糟糟的房间。屋里有一张光秃秃的松木桌,墙上糊的壁纸已经剥落,平底锅和水壶就摆放在狭窄、便宜但不省煤的灶台上,壁炉下堆满了炉灰,我的绑着绷带的脚正踏在锈迹斑斑的铁炉围上。我不知你们能否想象出我当时的模样:愁眉苦脸,面色苍白,高大笨拙,没有刮脸,穿着一件简陋正坐在坐椅里。我不知道你们是否能想得出我母亲的样子:有点畏怯,衣着不洁,正无限深情地徘徊在我的身旁,布满皱纹的眼睑下的眼睛正向外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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