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度把头低下,不敢直视指令长。
“不知道为什么,八木就是对主妇特别客气,而且害怕。如果是被捕的主妇害怕八木还好,但相反的,知道对方是主妇时,害怕的竟然是八木,所以说教只是形式而已。你亲自说教过吗?没有吧?总是直接交给警察吧?八木逮捕的件数,名列保安员中的前五名,然而,八木捉到的主妇一定——”指令长戳戳我的胸口说:“会再犯。”
我无意提出异议,因为指令长的指责正确。我仰望天花板。指令长连续喷出的紫烟,不知何时成为带状漂浮于空中。
“现在的八木无法胜任指导新人的工作,被教的人反而会受害。明天起本店要换别的保安员,森村,你要改归他指导。”
话未说完,指令长就走近告示板,擦掉我的名字,另外写上一位有十八年经验、五十八岁的优秀保安员姓名。
“啊,这……”
“走开。”
指令长把挡在桌前的我推开,坐在扶手椅上,一面翻阅记事簿,一面伸手拿电话。
“我是敦贺警备的坂东,对不起,请呼叫我们的保安员——”指令长咬着烟朝话筒说话的声音,像含过喉糖般清亮。在等候对方接听时,指令长回头对我说:“我正在和阳光超市樱美台店通话,我要把那里的水谷调走,从明天起你就到阳光超市樱美台店去。”
“……什么?”意想不到的发展使我舌头打结。“阳光超市樱美台店?为什么?”
“不要装出一副鸽子被朋弹打到的表情。工作要好好的做,但早、晚及午休时间随你支配,我坂东一概不过问。”
木岛祐美子被杀的案子,何不自己查查看?
指令长似乎看穿了这十余天来我一直拿不定主意的想法,朝我咧了一下嘴角。
回到家以后,我忘了做晚餐,在床和厨房之间踱方步。其实这只是一个将近八个榻榻米大的房间,所以说在塑胶衣橱前的四方空地做踏步运动,可能更贴切。
不久,我伸手拿无线电话。以前在节日或五月的连续假期才会数度忍不住打去的号码,虽然已从记事簿中涂掉,却仍留在记忆中。指尖也记得,但是缺少拨号的勇气,又把电话放回桌上,然后再拿起来……
电视正在播映黄金档连续剧。平常这个时间,我都是边吹刚洗过的头发,边拿出海苔花生和啤酒,坐在电视前。但今天却如同练习哑铃,反复将电话拿起、放下。当红的男演员和广告的声音都如耳边风,听若罔闻。
和那天没有两样,丝毫没有长进。我咬牙怨恨自己的不争气。
那天,我内心不断交战,犹豫着是否要告诉律师我明天不会出席,请取消和解。我一整天守在电话旁,后来之所以没有拨律师事务所的电话,是因为盼望在这之间木岛会打电话来。
我决定了,我要和老婆离婚。——满心期待这句话,我在电话机旁边始终未阉眼,木岛太太事先指定的“和解日”的晨曦射进屋内。对于付赔偿费并不犹豫,但我没有把握自己能否忍受向木岛太太低头道歉的酷刑。告就告吧,爱一个人也算犯罪,那就让我终身背负这个罪名吧。我担心自己会脱口说出这句话。
我在约定时间的前五分钟抵达神田的律师事务所,捷足先登的木岛太太坐在沙发上,手上拿着蕾丝手绢在喝茶。她把杯子停在半空中,眼神如箭,射向在律师陪同下出现的我。
发现自己的男伴在路上转眼看别的女性时,有时会忍不住回头一瞥,看是怎样的女人。虽然只是一瞬间,但女人天生就有称掂女人斤两的本能。木岛太太投射过来的,正是充满敌意和自信的这种目光。
“这种场合的招呼,可以说幸会吗广
她嗲声嗲气的询问叼着雪茄的律师。大概刚从美容院出来,短发波纹有致,但似乎一碰就会发出哗叭声,硬梆梆的感觉。果然,每次转脸和律师说话,她的头发就发出发胶味。
在电话中数度被木岛太太歇斯底里的声音炮轰,我一直想像她是因操持家务而憔悴的女人。如同解开邮购物品时因失望而眼前昏黑的感觉,三年后的现在仍留在记忆中。
“这次的事我先生也反悔了,为了表示歉意,今天早上特别给我这个。”
向律师伸出去的手上,镶成V字型的钻戒迎着窗口射人的光线,闪闪发亮。她以嘴角的微笑、无名指上的钻戒,让我知道谁是胜利者。
可能是嫉妒在火上加油吧,仿佛从已熄灭的炉火中冒出火花,我原本看开的内心升起拒绝和解的欲望。
想上法院打官司?那你父亲岂不是很困扰?
木岛太太卑鄙的抬出可能成为下届副酋长的父亲作挡箭牌。果然,我听了这句话,立刻推翻自己的想法,拿起钢笔在文件上签名。那时的我可能比她更卑鄙。
猛然转眼看电视时,连续剧刚好结束,画面上出现“下集待续”的字样。这次我握着话筒,毫不踌躇地拨号。我的心境从三年前就停在“下集待续”,现在又开始蠢动了。
从前,虽然没有事先约好,但我拨过去的电话响了两声,切断后大约三十分钟,木岛一定会打电话来。“香烟没了,出去买一下。”我从电话中传来电车经过陆桥的声音或汽车的喇叭声,知道他是以公用电话回电。我似乎连离开家的藉口都听见了。每当这时候,总忍不住觉得木岛怪可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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