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底要说什么?我板着面孔,犬丸却依然像躺在健康按摩椅上的老人,眼睑下垂,面貌和善。不过,那颗身躯相称的大眼球只要稍微转动,眼神立刻凌厉起来。
“假使还在以前的工作单位,你的照片上封面也不见为奇,是吗?八木小姐。”
懂得腹式呼吸般的粗大声音继续往下说。
“东大毕业,高考及格的才女,不当政府官员而进入证券公司,可以说是现代女性的象征吧。在证券公里,你不是应征一般职务,而是仅仅录用两名的女性综职务。好厉害!你是名副其实的菁英。你配属在海外营业部吧?”
犬丸他们为了调查我的经历,似乎特地跑到我从前任职的日本桥。经常弄错我毕业学校的人事课某主管,浮现在我脑海。
“我不是东大毕业。”我说出拼音接近的一所女子大学加以订正。
“名门大学毕业的才女这一点还是不变。令尊是政府高级官员,两位哥哥都在外务省服务——”
“听你这么说,是要给我作媒吗?”
犬丸睁大眼睛,挥手说:“哪里的话。”
“假使要作媒,我会留给家里那些赔钱货。尤其是老大,长相和我一模一样,简直像影印机印出来的。现在就在埋怨,如果嫁不出去,全是我的错。”
在一旁记录的小笠原嘴角浮现浅笑,但我既无意礼貌的陪笑,也不同情犬丸的女儿。我究竟有什么嫌疑?这个疑问盘据我整个脑海,脑细胞完全想不到其他的事。
犬丸故作姿态,翘起圆木般粗肥的腿说:
“人一旦过惯优渥的生活,就很难放弃,不是吗?八木小姐?降低生活水准是很不容易的。我也一样,将来退休后,老婆是不是能跟着我只靠少许年金度日,我完全没有把握。”
“这个问题似乎应该去问尊夫人。”我抬起下巴,极尽讽刺的说,但犬丸不为所动。
“听说这附近也有一尊什么女神像,假设你还在证券公司工作,这个时候大概已经调派纽约,过着天天可以仰望真正的自由女神的日子吧。据说,三年前骚动发生前,公司正打算出钱供你留学,取得ABC或BCG什么的。”
饶舌的犬丸突然沉默下来。可能是料想我这时应该会有反应,但却落空了。就像卖力唱完卡拉OK之后,逐一扫视部下企求掌声的中阶主管,犬丸满脸困惑,不客气的看着我。
我紧闭双唇,存心不订正犬丸要说的是MBA,因为我知道,这个头发斑白的刑警别有用心才故作无知。
保安员的工作教会了我,愈是大学教授、评论家、教师等一般人称为知识分子的人,只要在诱导询问前先挑动他们的优越感,他们就会轻易放开胸襟,坦白吐露一切。而掌握主导权的,一定是装傻的一方。
在沉闷的静默中,小笠原的咳嗽声在没有窗户的保安室中显得格外刺耳。仿佛被惊醒似的,犬丸又开始说话。
“三年前,你在一瞬间失去许多东西。你可能会愤怒的觉得一切都被抢走、被剥夺了。假使是我,一定会这样想。好可怜,不但被革职,而且为了支付赔偿费,不得不卖掉才买没几年的公寓。连车子也卖掉了吧?这样说或许太过分了,但三年前你几乎是被木岛浩平的太盘剥个精光。职业、自尊、金钱,一切都被发飙的木岛太太夺走。”
站在替我辩护的立场所说的话,非但没有使我安心,反而看出犬丸的难缠而咬住嘴唇。保安室四面的墙壁渐渐向我逼近。
“木岛太太发现你和木岛的婚外情,一气之下把证据、照片寄到公司去了,是不是?”
这间没有窗户的房间只有一张旧桌子和一把可以丢到大型家具垃圾场的三脚椅。椅子的塑胶外皮破了,上面放了一块坐垫掩饰,坐垫已经脏得丢人洗衣机可以洗出一缸黑水。这一切都是经过精心安排的,希望扒手来这儿以后,发誓绝不再做必须被带进这儿的勾当。做梦也没想,我竟在这个房间亲自体验到平时横着心给予扒手的屈辱。
我的声音向来都是这样毫不留情的刺人扒手的耳膜吗?我用力抓住膝盖,勉强忍住想伸手压住两侧太阳穴的冲动。
“不但被炒鱿鱼,木岛太太还赶尽杀绝,要求你赔偿两千万元,是吗?八木小姐?”
我默默盯着半空中。我自认已经将此事的所有悲伤感慨,与当时常穿的名牌服饰一起塞人硬纸箱,在三年前送进垃圾场了。回忆应该全都抛在脑后了。然而,当刑警将那些事陈述出来的刹那,我就像点了眼药水,’眼前的景物一片模糊。犬丸的面孔看起来就像我家附近的那个老太太,她总是一面搜寻拉圾桶,一面责怪我丢人不可燃物。
记忆是不可燃物,燃烧它就会发生危险,所以非自己另得行处理不可。
“实际上我只付给木岛太太四百万元。”
好不容易才开口,发出来的声音却像被痰卡住。
木岛的妻子透过律师表示,打算向法院控告我妨碍家庭,要求赔偿两千万元,同时捎来内容证明。但是经过我聘请的律师交涉,结果同意取消控告。当时木岛祐美子提出的交换条件,就是支付四百万元赔偿费,并签下“结束与木岛浩平的男女关系,今后不再扰乱木岛家的家庭和睦,如果违反此条件,就另行赔偿两千万元”的切结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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