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把伞躺在地上就像一只刚被拍扁了的长脚蜘蛛,正在悲惨地咽下最后一口气。一小股旋风让它打了个转儿。
他把伞捡了起来。
“呃,”他说。看起来把那玩意儿还给她没什么意义。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她说。
“呃,那个,”他说。“这样,我会再赔你一把伞。”
他看着她,感觉自己在变小。
她的身材高挑,波浪似的深色头发披在苍白而严肃的脸上,就好像是一个布置得整整齐齐的花园中的雕像,而那个雕像是为了表彰某种重要却不流行的美德。她看上去正看着某样除了她好像正在看的东西之外的某样东西。
但是当她微笑的时候,就好像她现在这样,就好像她突然重回了人间。温暖和生气涌上她的面颊,不可思议地优雅地传遍全身。这造成的效果非常令人慌乱,令阿瑟慌乱到了极点。
她露齿一笑,把包甩到后座上然后飘进前座。
“别担心那把雨伞,”她在他爬进车子里的时候说。“那是我哥的伞,他根本不喜欢它,也不会把它送给我。”她一边笑着一边系上安全带。“你不是我哥的朋友吧?”
“不是啊。”
除了嘴上没说出来,她的全身上下都透着一个虚线的词:“太棒了”。
她在车中的实体,在他的车中的实体,对阿瑟来说意义非凡。阿瑟让车慢慢行驶,他感到,感到自己难以思考难以呼吸。他只希望思考和呼吸对驾车而言不是很重要,也不会有麻烦。
在噩梦般的星际旅行后终于筋疲力尽不知所措地回到地球的那个晚上,他在另一辆车里,在她哥哥的车里的体验,看来并不是那么神魂颠倒了,或者说,如果那一次就算神魂颠倒了,他现在就是双倍的神魂颠倒,而且非常容易脱离一个神魂正常的人应该干的事儿。
“这样……”他说着,希望让谈话能有个精彩的开头。
“他打算来接我——就是我哥——但他又打电话说他来不了。我去询问公交车的时间,但那个人只顾着看日历而不看时间表,所以我就决定搭便车。
“就这样。”
“这样啊。”
“这样,我就来到了这儿。现在我想知道,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
“也许我们应该先弄清楚,”阿瑟说着,把头转过去让车子安详地开上高速路,“我要把你送到哪儿。”
非常近,他希望,或者非常远。离着近意味着她住的离他近,离着远则意味着他可以开车送她。
“我要去汤顿,”她说,“拜托了。如果可以的话。那里不远。你可以让我在……”
“你住在汤顿?”他说着,暗地里希望自己能把语气中的狂喜掩饰为好奇。汤顿离他家相当近。他可以……
“不,我住在伦敦,”她说。“在一小时内汤顿有班火车。”
这可能是最糟糕的事了。汤顿离高速路只有几分钟的车程。他思考着该怎么办。当他恐慌地瞎想时他听见自己说:“哦,我可以载你去伦敦。让我载你去伦敦吧……”
大白痴。苍天啊,他怎么能用这么蠢的方式说“让”这个词?他他表现得就像一个十二岁小孩。
“你要去伦敦么?”她问。
“不是,”他说,“不过……”大白痴。
“你真是个好人,”她说,“但真的不用了。我想坐火车去。”突然间她消失了。或者应该说,让她重回人间的那部分消失了。她从窗子望向远方,轻轻地哼着什么。
他不敢相信。
只有三十秒的对话,他就把一切都搞砸了。
成年人,他对自己说着,几个世纪以来积累下来的成年人的行为证据表明,成年人不会干这样的事。
“汤顿 5”——路标显示着。英里
他紧紧攥着方向盘,车子都随之摇晃。他必须做点戏剧性的事了。
“芬妮,”他说。
她用锐利的目光略微扫视着他。
“你依然没有告诉我你怎么……”
“听着,”阿瑟说,“我会告诉你的,尽管这个故事有些诡异。非常诡异。”
她仍然看着他,但没说话。
“听着……”
“你说过这句了。”
“我说过了?哦。有些事情我必须跟你谈,有些事情我必须告诉你……一个我必须告诉你的故事,那个故事将……”他烦躁不安。他希望能够说出诸如“你的纠结的鬈发根根分开,像愤怒的豪猪身上的刺毛一样森然耸立”(注)一样的语言,但他认为自己没法艮下去,而且他不喜欢提到刺猬。
“那个故事将需要不止五英里来讲述,”他终于说完了,但他担心这可能更糟。
“那么……”
“只是假设,”他说,“只是假设”——他不知道下面是什么,所以他想早知道还是不要说比较好——“假设你在某方面对我超乎寻常地重要,而且,虽然你不知道,但我对你非常重要,但是这一切都将化为乌有因为我们只剩下五英里的路程而且我是个大白痴,不知道该怎样一边避免撞上卡车一边同时对一个我刚邂逅的人说一些非常重要的事。你会说什么……”他无助地停下来,看着她,“我……该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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