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时第三响时间将是……”
足足有二十分钟,他就坐在那儿,看着飞船和埃朋之间的空隙逐渐变小,同时飞船的电脑纠缠扭捏着那些数字,那些数字带飞船环形接近小月亮,让它待在轨道上,在永久背阴面环绕。
“一点……五十九分……”
他的原始计划是关闭飞船所有的外部信号和辐射,让飞船尽量保持隐蔽直到你能真正地看到它,但是随后他就有了一个更合意的点子。飞船现在要持续发射一个单一电波,如铅笔一般细,把某个星球传出的报时信号再传回去,而这个以光速飞奔的信号没四百年是回不去的,不过等真的传回去的时候可能就会造成一些混乱了。
“哔……哔……哔”
他在偷笑。
他不喜欢把自己想成是个会傻笑和偷笑的人,但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已经几乎持续不断地傻笑和偷笑了半个多小时。
“报时第三响……”
飞船现在近乎完美地锁定在了轨道上,环绕着那颗不起眼的月亮。近乎完美。
只差一件事。他再一次用电脑模拟了飞船逃生舱的发射过程,平衡动作,反作用力,切向力度,所有有关运动的数学诗篇,最后看到一切正常。
离开之前,他把灯关了。
当他的小雪茄盒似的逃生舱从船里弹出来,开始为期三天的通向西西弗隆港轨道空间站的旅途时,有几秒时间,他经过了那束铅笔一般细的电波,而那束电波仍在一段漫长旅途的起步阶段。
“报时第三响,时间将是二点……十三分……五十秒。”
他傻笑着,偷笑着。他本来可以放声大笑但是地儿太小了。
“哔……哔……哔。”
“四月的大雨是我特别讨厌的。”
虽然阿瑟只会含糊地咕哝,但那个人看起来很坚定地要跟他聊聊。他考虑着自己是不是应该站起来换个桌子坐,但整个餐馆里似乎没有别的空桌子了。他用力地搅着自己的咖啡。
“该死的四月大雨。讨厌讨厌讨厌。”
阿瑟皱着眉头望着窗外。轻柔和煦的雨洒在了高速路上。他已经回家两个月了。事实上,突然地过回旧日子相当相当地容易。人类的记忆出奇地短,包括阿瑟的。八年来的银河疯狂之旅对他来说如今只是一场噩梦,就像他从电视上录下来的现在正存在柜子后面的某部百看不厌的电影一样。
但是有一项副作用还遗留着,那就是对于回家的喜悦。现在地球的大气将永久地罩着他了,他错误地想着,地球上的每样东西都给他带来了超凡的乐趣。看着那些闪烁着银色光芒的雨滴,他觉得有必要为这场雨辩护几句。
“怎么说呢,我喜欢这雨,”他突然开口,“理由非常明显。它们又轻柔又清爽。它们闪烁的光芒让你感觉很爽。”
那个人嘲笑地哧了一声。
“他们就会说这个,”他说,从角落的黑暗中怒目而视。
他是一个卡车司机。阿瑟知道这个是因为他无缘无故没头没脑的谈话。“我是个开卡车的。我痛恨在雨里开车。是不是很讽刺?真他娘的讽刺。”
即便这段谈话中早已隐含了这一结论,阿瑟也根本预言不到。现在他只能应和一两声,语气和蔼但并不鼓励他说下去。
但是那个人原先就没有停,现在更不会停下来。
“他们都这么说该死的四月大雨,”他说,“真他妈好,真他妈清爽,多他妈迷人的天气啊。”
他把身子探过去,把脸板起来就好像他打算评论政府一样。
“我想知道的是这个,”他说,“如果这会是个好天气,那么为什么,”他几乎唾沫横飞了,“它就不能不下雨吗?”
阿瑟放弃了。他决定抛下自己的咖啡,那杯咖啡太烫了所以不能快着喝,又太黏了所以不能冷着喝。
“好吧,就这样,”他说着,随后站起来。“再见。”
他在加油站的商店里停留了一会,接着穿过停车场走回去,特别享受着雨打在脸上的感觉。那里甚至——他注意到——有一道暗淡的彩虹闪耀在德文郡小山的那头。
他爬进自己破旧但可爱的黑色Golf GTi ,轮胎尖啸,车子经过油泵开上岔路口,随后回到了高速路上。
他错误地认为地球的大气最终将永远罩在他头顶上。
他错误地认为自己有可能摆脱星际旅行把他拖进的纠结的罗网。
他错误地认为他现在可以忘掉这样一个事实:他居住的这个庞大,坚硬,圆滑,肮脏,挂着彩虹的地球,只是失落在无边无际的宇宙中的一粒尘埃中的尘埃。
他开着车,脑中嗡嗡作响,把所有这些事情都想错了。
而他想错的原因正打着伞,站在岔路口。
他的下巴快惊讶的脱臼了。他猛踩刹车踏板,把脚给扭伤了。而如此之猛的刹车使得车子几乎翻了过去。
“芬妮!”他大喊着。
尽管他很惊险地没有让一辆真车撞上她,但在他凑过身去冒失地开门时却让她撞到了车门上。
车门打到了她的手并打飞了雨伞,雨伞随后狂野地滚过了路面。
“可恶!”阿瑟一边无益地喊着,一边从他那侧车门跳出来,差点被“麦克基纳风雨无阻货运”的卡车撞到,并且惊恐地看到卡车碾过芬妮的伞。大卡车在高速路上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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