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说完已经泪流满面,她转身进了院子,关上门。
一阵急雨将树上的花纷纷打落,花在空中舞着,他收起琴弦,抬头看落下的花。
虽然已经人鬼殊途,但他能对我情意如此,就算是一世也不枉我等他了。
我看着一朵盛开着的花正落下,飞身纵入花中,花儿不偏不斜,落在他左边袖口的角上,我微微用点阴力,将花化在了他的衣上,我也安身在那片花渍上。
他仿佛一切尽知似的,轻轻将袖子抬起,微微一笑:“凝儿,我们走了。”
我随他到了一座古刹,伴着他在青灯下日日清修。
第一个三年,他法号断尘,日日与寺中僧人一起念经,夜里还点灯翻读经书,有时打坐至清晨。
可是,我还是看见他时时发呆,眼中偶有泪光,有时将衣袖放在鼻前轻嗅,我都能感觉到他的呼吸和体温。
他的僧袍时时穿着,总是不愿脱下来清洗,偶尔清洗时,也很小心地不让袖子沾上水,晾到半干就很快穿在了身上。
他做了一具琴,用母亲给他的我的旧琴弦配在上面,他从不弹,只是看着轻叹着,每日里都细细的为琴擦拭去上面的浮尘。
第二个三年,他改法号为了尘,开始云游四方,听不同寺庙里不同的得道高僧讲经,与不同层次的僧人打着机锋。
他偶尔时还会发呆,特别是有时看到风光好的地方,那些美丽的风景,常常让他心底里发一声长叹。他有时还是把袖子拿到鼻前,用手轻轻抚摸。
他的僧袍开始常常洗,只是小心地不洗到袖子,然后等僧袍干了再穿上。
他的琴三年背在身上,每天睡觉时放在枕边。
第三个三年,他再改法号为无尘,他云游回到古刹,闭门在寺院的后面种菜种花,也不见诵经,也不见和僧人打机锋。
他已经不再发呆,偶尔微笑,有花开的时候,他就笑的多一点。
他身上的僧袍已经烂了,他终于换了一件新的僧袍,只是小心地把旧僧袍上的那花渍剪下来,再缝在这件新的僧袍上。
琴每日还是放在他的房间,他日日擦拭,却很少望着琴轻叹了。
第十年,他又改号为入尘,他开始和僧人们讲法,打机锋,他的法讲得很好,甚至常常有别的寺庙请他去讲法。他的名声开始四处传播,很多人都慕名前来听他讲法,古刹原本已经冷落的香火再次空前鼎盛。
他已经时常面上带着微笑,每个人都乐意亲近他。
他把僧袍上的那个花渍又拆了下来,然后自己缝了个小布包,将那块沾着花渍的布缝在里面,时时装在贴身的衣服里面。
琴被挂在了墙上,更象是一种装饰品。
他在当时成了一代名僧,不久古刹的方丈圆寂,他就顺理成章地成了古刹的方丈。
就这样,他慢慢老去。
一日,他叫座下弟子招集全院的僧人,他坐在大殿中,宣布他的大弟子将接替他方丈的位置。
在寺中弟子的惊诧中,他面带微笑,高声诵着:“秦汉明月宋代风,沙场策骑引弯弓。英雄更有情长在,怎教女儿意不衷!”
于众僧的低低议论中圆寂。
我从那花渍中跳出来,到他的房间里取下琴,放在床前轻抚琴弦,琴声在寺中飞跃,寺庙外树林中的鸟纷纷飞来,在房外打着圈儿飞。
那条旧的琴弦忽然间断开,发出低低唔咽似的声音。
我抬头看见他站在门口,脱离那具皮囊,他更是一副道骨仙风的模样,而我依旧是几十年前的模样。
我丢下琴,站起来走到他面前。
他微笑着拉起我的手:“走吧,让你等了一世,我再还你一世吧!”
我微微笑着:“你如何是个得道高僧呢?难道连这也没悟透?一世已经过去,还又如何?不还又如何?我等你一世,只是等了,又何须你还我一世。你又何必执着呢!”
“哈哈,傻凝儿,悟即为没悟,没悟即为悟,人生虚幻象,悟也虚幻,没悟也虚幻,还也虚幻,不还也虚幻,你又何需执着于这虚幻的形式呢?我法号入尘!”
我恍然间如醐醍灌顶。
于是在他的携带下,直奔轮回而去。
九千九百九十九棵玫瑰
夕阳西斜。
我坐在屋前的藤椅上,小木几上放着一具筝,清风在我的指下流淌。
夕阳的余辉,越过远处的山头,丝丝地洒在我身上,洒在这漫山的玫瑰上。
我曼声轻唱着:“……知音少——啊……,弦断无人听……”我的歌声中毫不掩饰地有点孤寂。
是的,没人听我弹琴,除了这漫山的玫瑰。
我唯一的知音,阿一哥哥,今天他出去了。
此时,“砰”地一声,我的手指微颤,一根弦,应声而断了。
“阿一哥哥!”我忙从藤椅上站起来,向着山坡下张望。但是,山下没有我熟悉的身影。我屏气静听,除了阵阵的树涛声,再也听不见其它的声音。
我慢慢坐回藤椅上,我脚边卧着的小雪跳上了我的膝头。
我轻抚着小雪长长的丝缎般光滑的毛。
过了一会儿,我放下小雪,起身在屋檐下拿了一只草编的小蓝子,对着小雪说:“走吧,去采点蘑菇做晚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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