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已经停了,却刮起了大风。雪后寒的早晨,风毒辣地在脸上肆意抽刮,冻得我和石榴直流鼻涕,两脚都快木了。我俩一个劲儿地跺着双脚,双手揣进棉大衣的袄袖里,冻得跟三孙子似的。上午九点多,老董把我喊进屋里,让我坐在椅子上。我想难道这就开始要“学习”了?老董递我一只茶缸子,我接过来一看里面沏了一满茶缸子麦乳精,热气腾腾的煞是诱人,我双手捧在怀里好好暖和缓和。老董俩眼盯着我的瘸腿问道:“昨天回家你爸打你啦?”我说:“啊!打了!”老董摇了摇头:“你说你惹这祸干吗,现在学校都放寒假了,你打算这个寒假怎么过?”我说:“怎么过,听候您的发落呗!”老董说:“你小子现在后悔吗?”我说:“有什么后悔的?我又没干后悔事儿。”老董貌似有一句没一句地往外套我的话,我却已经打定主意装疯卖傻跟他来个驴唇不对马嘴的虾米大晕头。要说这老董也真不愧是一位老帽花,有着极强的耐心和职业素养,不温不火、不紧不慢,你说他这是审讯吧,一不记笔录,二不涉及案情,就这么跟你唠家常般地闲聊。我却始终在心里提醒着自己,话多语必失,言寡无破绽!一上午就在我和老董你一言我一语地来回拉锯战中结束了,中午老董就让我和石榴回家吃饭去了,一路上石榴跟我学着小陆和他这一上午谈话的过程。我用心听着,并努力回忆着我和老董的一上午交谈中有没有露出什么破绽。不知不觉已经到了西门里大街,我和石榴就在一个小卖部买了大饼和炸豆腐,一起回到我家,沏了一碗香菜酱油汤,热乎乎地吃了起来。好不容易把这一上午的寒气驱散了,谁知道下午再回到派出所却又横生枝节,差点儿让老董在我俩身上坐了大蜡!
在派出所本来一上午也没什么事儿,但是到了下午,我和石榴又一次赶到派出所,刚一到时也没人理我们俩,老董和小陆出去办案去了。我们俩有心开溜,谁知道一走到门口,值班的帽花把我俩喊住了,说老董已经交代了——让我俩在所里等他。我俩只能在一个朝阳的墙边待着。过了一会儿,从外面稀里呼噜地进来几个人,有两个在五合商场剽窃的被带了回来,押着他们的就有昨天晚上和我摔跤的那位八毛,派出所那么多八毛,数他个子高,是这帮联防队的头儿,一进大门他就开始吆五喝六,我以后才知道他叫“大徐”。这大徐是那种跟谁都倍儿熟,可就是鸡蛋画红道——充熟的那种人,对什么事儿都“疾恶如仇”,一脑门子阶级斗争,看谁都不像好人那种,而且这人说话办事的方式都显得混劲儿十足。大徐将他带回的那两个偷包的交给帽花,进屋洗了洗手,出来泼脏水,一抬眼看见了我和石榴在墙边站着呢,就直冲我俩瞪眼。我俩谁也没理他,过了一会儿大徐再次从屋里出来的时候。就瞪着俩牛眼大声呵斥着我和石榴:“别跟没事儿人似的,太阳根儿底下一站还挺舒服是吗?都给我撅那儿!”我心说:“有你的什么事,我们俩这事儿又不归你管,你一天领八毛钱工资,还真拿自己当帽花了?茅房里念经——你算哪道!”但是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我和石榴交换了一下眼神,无奈地撅在墙根下了。
自打这一刻开始,我和石榴便恨上了大徐。而大徐也好像和我们前世有仇似的盯着我们俩,出来进去骂骂咧咧甩闲话,什么以后要落他手里他怎么怎么办我们俩,什么小小年纪不学好啦……他这货跟脑子有毛病似的,整个一条“疯狗”。
到了下午四点以后,老董领着小陆回来了,进门一看我和石榴正在墙角撅着呢。老董脸上有些诧异,但也没说什么便进了屋,一会儿大徐再一次从他屋里骂骂咧咧地出来了,走到我俩跟前背手猫腰看了看我们,就喊了石榴跟他进屋。我还正寻思我们这事儿不属于大徐管,他喊石榴进屋干什么?一转眼石榴端着个脸盆从大徐屋里出来了,我回头问他:“他找你干什么?”石榴小声说:“让咱俩给他擦车。”我去!我在家连我爹的车都没管擦过,跑这个鸟都不拉屎的地方给他擦车?更何况我从心里憎恨这大徐,我才不伺候他呢!我一梗脖子一摇脑袋,小爷不伺候,东南一指——让他玩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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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石榴喊到跟前,要过他手里的脸盆,石榴以为我要去打水擦车,谁知脸盆一到我手我一扬手——走你,高高远远地招呼去吧您哪,使劲给大徐的脸盆扔出去了,耳中只听“咣当”一声,脸盆让我摔得老远。大徐从屋里听到摔盆的声音后,一脚踹开房门,气势汹汹地朝我大步奔了过来!
大徐一脸凶恶地跑到我面前,那脸上的表情——恨不得一口把我吃了才解恨的样子:“你个小毛孩子还有脾气是吗?给你脸你不会运动,撅!撅!撅!撅好喽,你给我往下撅,吃了柴火棍儿了是吗,你小子不是不愿意活动活动嘛,你就在这儿给我撅着,我撅不呲你的!”我猫下腰扭头用眼瞪着他。大徐怒道:“你还瞪眼是吗?”说完一抬胳膊肘,狠命往我后背就是一个水晶肘子——肥而不腻,这下砸得我岔了气儿,喘了半天这口气儿才算喘匀。我躺在雪地上蜷曲着身子,大口地喘着粗气,一口气上不来,嗓子眼儿堵了似的,一个劲儿地咳嗽。终于缓过来了,我爬起来依然咬着牙用眼睛瞪着大徐。大徐拎着我的脖领子往下按我:“撅!接着撅,往下撅,我还弄不呲你?”等我再一次撅好了后,大徐后退几步,一个助跑到我跟前,膝盖直接重重地顶在了我的大腿侧面,正是我刚挨完剪子的这条腿,我当时就感觉伤口崩开了,疼得我眼前一阵发黑直冒金星,隐隐约约地还有些翻心作呕的感觉,我去!今天我和你大徐算是豁命了,我强忍着大腿的疼痛,一扭身向大徐扑了过去,一伸手双手拉住大徐的脖领子。石榴一看我要跟大徐玩命,赶紧过来抱住我的腰往后拽我,但他嘴里不含糊地大声喊着:“你在这儿吹什么牛×,你大徐要真有道行,出了这门儿咱再比画,你这不是欺负我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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