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副名叫迈克尔·西奥多·邓恩,不过除了甲板工人会称呼他邓恩先生,大多数人都称他长毛迈克尔──他是河上最高大、最凶恶、最顽固的男人之一;高逾六英尺,一对绿眼睛,满脸黑胡须,手脚和胸膛长满浓密的黑卷毛,满口污言秽语,脾气十分火暴,不论走到哪儿都随身带着一根三英尺长的玄铁棍。阿布纳·马什只有一两次见到长毛迈克尔用那根铁棍打人,但他总是握着它。工人们说,他曾经一棍打烂了一个把整桶白兰地掉进河里去的人的脑袋。他是个严厉公正的大副,只要有他监督,没人敢让货物掉下河。在河上,人人都对长毛迈克尔·邓恩尊敬得要命。
这是一群棒得要命的好船员,菲佛之梦号的汉子。打从第一天开始,他们便恪尽职守,所以当新奥尔巴尼上方天空的星星全都露脸的时候,所有货物和旅客都已上船。蒸汽开始喷涌,炉膛怒吼着,发出红得吓人的火光,厨房烹煮着美味餐点。
阿布纳·马什把一切都检查了一遍,满意之后,他来到高高在上、可以俯瞰下面的喧腾混乱的华丽领航室。“倒车离岸。”他对舵手说。
菲佛之梦号平顺地滑进俄亥俄河星光闪烁的河水中。
一进河流,舵手便改变方向,往下游航行。大船微微一颤,轻松滑入主河道。螺旋桨锵锵作响,翻搅着河水,借着水流和自身动力产生的速度,船行驶得愈来愈快,沿途溅起水花。船像任何汽船水手梦想的那样迅速,快得让人眼晕,快得像日蚀号。在他们头顶上方,烟囱喷出两道长长的黑烟,飞溅而出的火星如流云般消失在后面,犹如大群橙红色的火蝇,落入河水、而后熄灭。在阿布纳·马什看来,蒸汽黑烟和火星比独立纪念日他们在路易斯威尔见到的烟火更美、更壮观。接着,舵手拉响汽笛,声音长而高亢,震耳欲聋,调子里有一股鬼哭狼嚎的野劲儿,方圆几英里都听得到。
路易斯威尔和新奥尔巴尼的灯火隐没在他们后方,菲佛之梦航行于黑黝黝的河岸与一片空茫之间。
直到这时,阿布纳·马什才突然发觉乔希·约克早已登上领航室,正站在自己身旁。
乔希一身优雅的打扮,纯白的燕尾服和长裤,深蓝色背心,满是褶边的华丽白衬衫,蓝色丝质领带。苍白的手上戴着一只硕大的银戒,嵌着闪闪发亮的艳蓝宝石。白色、蓝色和银色,这条船漆的正是这几种颜色。领航室里的帘幕就是醒目的蓝色和银色,还有一张蓝色的蓬松大躺椅。约克看上去像船的一部分。
“嘿,我喜欢你的衣服,乔希。”马什说。
约克微笑。“谢谢,”他说,“似乎和这艘船很相称。你的样子也不错嘛。”
马什为自己买了一件镶着闪亮黄铜钮扣的新领航员外套,还有一顶以银线绣着船名的帽子。
“得了吧。”马什答道。赞美总是让他不自在,咒骂对他而言反而比较轻松舒坦。“对了,”他说,“你是在我们启程时上来的?”
整个白天,约克都在最高甲板舱的船长舱房里睡觉,而马什则在外面忙得满头大汗,为船长应尽的职责操劳烦忧。马什已经慢慢习惯了约克及其同伴昼伏夜出的生活方式。
约克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阿布纳,愿意来我的舱房喝一杯吗?应该庆祝一下咱们的启程。”
马什耸耸肩。“喝一杯?行啊,没什么不好。”他朝舵手抬了抬帽子,“晚安,达利先生。”
他们离开领航室,来到约克的舱房,在约克开门锁时停了停──约克坚持为自己的舱房和所有头等舱装上精巧的锁。这实在有些怪异,不过马什没有提出异议。毕竟约克并不熟悉汽船上的生活。他其余的要求多半很明智,比如那些银器和镜子,令大厅变得分外出色。
约克的舱房比头等客舱长两倍,宽一倍,以汽船的标准而言显得太大了。约克入住后,阿布纳·马什还是第一次进来。
只见两盏油灯分置舱房两端,为室内带来温暖宜人的光亮。宽敞的彩绘玻璃窗现在一片漆黑,不但紧闭着,还拉上了窗帘,厚重的黑天鹅绒在灯光下显得柔软豪奢。房间一角立着高高的衣箱,上头摆着水盆,墙上挂着银框镜。屋里还有一张狭窄但看上去很舒适的羽毛床,两张大皮椅,一张极长的花梨木桌。桌面上摆满皮革封面的账册和一叠叠装订好的报纸。这是乔希·约克另一个怪异的习惯:他看一大堆报纸,差不多来自世界各地——英国报纸,外文报纸,当然也有纽约论坛报、纽约先锋报,新奥尔良圣路易斯的大大小小的报纸,所有沿河小镇的周报。他每天都会收到一整包寄给他的报纸。还有书。舱房里有个很高的书箱,里头塞得满满当当,更多书堆在床头一张小几上,书堆上立着半截用过的蜡烛。
但阿布纳·马什没心思去端详那些书本。书箱旁有个木制酒架,整齐排列着二三十个酒瓶。他径直走向架子,抽出一瓶。瓶上没有卷标,里面的液体呈暗红色,几乎像黑色。闪闪发亮的黑蜡封着软木塞。
“有没有刀?”他拿着瓶子,转身问约克。
“我不认为你会喜欢这种酒,阿布纳。”约克说,他端着一个盘子,上面摆着两只银质高脚杯和一个水晶酒壶。“我这儿有些上好的雪利酒,尝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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