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不是‘哪里’。”杰弗斯纠正,“这是一首关于战争的诗,船长。它有着惊人的韵律感,和《水牛城的妞儿》①一样节奏明快,充满生气。”他站起身来,抚平外套,“跟我来,我拿给你看。”
【①
马什喝掉剩余的咖啡,推开椅子,跟随乔纳森·杰弗斯朝船首方向的图书室走去。
他舒服地坐进一张松软的扶手椅中,首席事务员在一直堆到天花板的书箱中上下翻寻。
“这儿。”杰弗斯最后说,拿出一本中等尺寸的书。“我就知道这里应该有一本拜伦诗集。”他搜寻书页——其中有几页连在一起没裁开,他用指甲把它们划开——直到发现他想找的地方。他敲敲书本,念道:“辛那赫里布的覆灭。”
马什不得不承认,这首诗的确很有韵律感,特别是由杰弗斯来朗读。虽然和《水牛城的妞儿》没什么共同点,但实在很棒。
“不错,”杰弗斯念完之后,他赞同地说,“去掉结尾那部分会更好。天杀的福音宣导家,老是三句话不离‘主’。”
杰弗斯笑起来。“拜伦爵士完全不是福音宣导家,我可以向你保证。”他说,“事实上,他是个异端。至少传闻是这么说的。”他露出沉思的表情,开始重新翻页。
“你又在找什么?”
“我在餐厅想不起来的那一首。”杰弗斯说,“拜伦写过另一首和黑暗有关的诗,和我们刚才听到的那首差距很大——啊,在这儿。”他浏览着书页,点点头,“听听这个,船长。标题是《黑暗》。”
他开始朗诵:
我曾有个似梦非梦的梦境,
明亮的太阳熄灭,而星星
在黯淡的永恒虚空中失所流离,
无光,无路,那冰封的地球球体
盲目转动,在无月的天空下笼罩幽冥;
早晨来而复去——白昼却不曾降临,
人们在孤绝的恐惧里将热情忘记;
那一颗颗寒凉霜冻的心
都自私地祈求黎明……
事务员的声音有一种空洞、不祥的调子。这首诗一行连着一行,比其他的长得多。
没过多久,马什就听不懂了,但他依旧受了影响。整个室内充斥着一股吓人的寒意。这首诗充满恐怖的、无意义的祷告和绝望,充满火葬堆、战争、饥荒和野兽般的人们。
……又得到一顿飨宴
鲜血淋漓,餐餐不尽足餍
在阴郁惨疠里狼吞虎咽;爱于焉不存;
漫地遍野仅剩一念……唯有一死
迅速且缺少尊严;那饥馑
侵彻肠胃……人们
毙命而曝尸荒野,骨肉不掩;
遍地瘠土都遭席卷……
杰弗斯继续读下去,灾祸的气息萦绕不去,直到他终于念完。
它们沉眠于死寂的深渊……
波涛已逝,浪潮止息,
尊贵的月神已命尽陨灭;
凝滞的气流里风也断绝,
烟销云逸,它们留存无益
因为黑暗……便是宇宙自己。
他合上书。
“胡话,”马什说,“听起来像发高烧时说的胡话。”
乔纳森·杰弗斯淡淡地笑了笑。“那位爵士的模样一点也不像发高烧。”他叹了口气,“在我看来,拜伦对黑暗有截然不同的两种想法。这首诗里很难找到无辜和纯洁。不知道约克船长熟不熟悉这一首。”
“他当然熟悉,”马什从椅子里站起来,“给我。”他伸出手。
杰弗斯把书递给他。“对诗歌产生兴趣了,船长?”
“不关你的事。”马什答道,一面把书塞进口袋,“你没有工作要做吗?”
“有的。”杰弗斯说着离开了。
阿布纳·马什在图书室里待了三四分钟,觉得心里怪怪的;这首诗让他忐忑不安。也许这就是诗歌的功用,马什心想。他决定抽空翻翻这本书,琢磨琢磨。
但马什有数不清的杂务要做,他大半个下午都在忙碌,到后来完全忘记了口袋里那本书。
晚上卡尔·法兰想去圣查尔斯旅馆小酌,马什决定加入。他们回到菲佛之梦号时已近午夜。在舱房里脱下衣服后,马什才想到那本书。他小心地把书放在床头小几上,穿上睡衣,坐定后就着烛光看起来。
在深夜昏暗孤寂的小舱房里,《黑暗》这首诗读来似乎更加不祥。尽管白纸黑字少了杰弗斯的朗诵所带来的冰冷气息,他依旧觉得心里直发毛。他跳过几页,读《辛那赫里布》和《她以绝美之姿行来》,还有其他的诗,可他的脑子里仍然想着那首《黑暗》。酷热的夜晚,他的手臂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书的扉页上有一张拜伦像,马什端详着它。看起来挺俊美,和克利欧人一样黝黑性感,难怪女人对他趋之若鹜——尽管他是个跛子。当然啰,他还有贵族身份,肖像底下便是这么写的:
乔治·高登,拜伦爵士
1788年~1824年
马什轻蔑地哼了一声,吹熄蜡烛。他睡着了,但他的梦境遍布红光,鬼影幢幢;阴郁骇人的字句在他幽暗的心灵长廊中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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