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同马什患难与共的人开始一个个从他的生命中陆续离去,1857年夏天发生的事情于是更像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境。
回到圣路易斯后刚刚一个月,老托比·兰亚德便逃往了东部。他受够了重新沦为奴隶的滋味,于是决定躲开蓄奴州,逃得越远越好。1858年初,马什收到了他的一封短信,上面说他在波士顿的一家旅馆里谋得一份厨师工作。从那以后,马什再没得到过托比的消息。
丹·奥尔布赖特也在新奥尔良的一艘崭新的明轮船上找到了差事。1858年夏天,黄热病在新奥尔良大肆爆发,奥尔布赖特和他的船倒了霉运。数千人在这场惨祸里丧生,奥尔布赖特也在其中。最后,那座肮脏的城市不得不大力改善卫生条件,让自己看起来不再像个酷暑中的露天下水道。
约尔戈船长为马什掌管着伊莱·雷诺号,直到1859年的航运季节结束,之后他便退休回到威斯康辛州自己的农场。一年后,他在那里平静地离开了人世。
约尔戈走后,马什亲自担任这艘尾轮船的船长,只是为了省钱。但在船员中,熟悉的面孔已为数不多。
去年夏天,道格·特内在山下纳齐兹遭到抢劫,死于非命。
而格洛夫离开大河前往西部,先去了丹佛,后来又到旧金山,最后去了中国或是日本,再不然就是某个偏远之地。
马什雇了菲佛之梦号的副轮机长杰克·伊莱来替换特内,又招募了几名曾在那艘消失的汽船上干活的船员,但这些人后来不是死了便是溜了,或是另谋了其他工作。
到1860年,在所有经历过1857年那场恐怖事件的人里,只有马什和卡尔·法兰留了下来。
法兰为雷诺号掌舵,而他的技术足以自如地操控更大更有名气的船。法兰心中藏着许多他不愿谈论的事情,甚至对马什也不愿提起。这位舵手仍然和蔼温厚,但他再也不像以前那么爱讲故事了。
马什在他的眼睛里能够看到过去从来有过的冷峻。
现在的法兰整天都佩戴着手枪。“以防万一,说不定马上就会找到他们。”他解释道。
马什嗤之以鼻。“这种小玩意儿伤不了朱利安。”
卡尔·法兰咧嘴一笑,笑容显得很勉强,他的金牙闪闪发光,但眼睛里没有丝毫笑意。他答道:“船长,我没想用它来对付朱利安。这是为我自己准备的。他们绝不可能再活着抓到我。”他看着马什,“如果万不得已,我也同样能帮你解脱。”
马什板起面孔。“我绝不会落到那个地步。”他说,随后离开了驾驶舱。
1859年。在圣路易斯举行了一场圣诞晚会。那个晚会由俄亥俄河上一艘大船的船长做东,马什和法兰一起出席,到场的还有城里所有的船员。大家灌下一些佳酿之后,有人开始讲起了大河上流传的故事。
这些故事马什全都耳熟能详。不知为什么,每当听到人们对那些从未听过这些奇谈的商人、银行家和漂亮女人重新讲述这些旧事,他总有一种平和而又安心的感觉。
那些人讲到了鳄鱼之王老阿尔,讲到了拉库西截道的幽灵船,讲到了迈克尔·芬克、吉姆·鲍威,进有“咆哮的杰克·拉塞尔”,讲到了日蚀号和A·L·舒特维尔号之间那场著名的大赛,还有那位死去之后还引领汽船在凶险的河道中穿行于浓雾之间的舵手,还有那艘天杀的汽船,二十年前将天花传到大河上游,让两万名印地安人丧命。
“让毛皮生意彻底完蛋了。”讲故事的家伙最后说道。
于是,除了马什和少数几个人之外,每个人都大笑起来。
随后有人开始吹嘘那几艘大得离谱的汽船,飓风号、E·詹金斯号,以及请如此类的传说中的巨无霸。据说在她们的顶层甲板上,种下的树木都长成了森林;她们的桨轮其大无比,转一圈要花上整整一年时间。
听到这里,阿布纳·马什笑了。
卡尔·法兰端着一杯白兰地穿过人群。
“我知道一个故事,”他说道,听上去已经带着些醉意,“确有其事。有一艘名叫奥西曼提斯号的汽船,你们知道么——”
“从没听说过。”有人答道。
法兰淡淡一笑。“你最好还是盼着自己从来见过它吧,”他说,“因为这要让你付出沉重的代价。她只在夜间行船,这艘船;而且她漆黑一片,没有一丝光亮。船身涂得像她的烟囱一样黑。每一英寸都是黑的,船内却是另一番天地:主甲板上,铺着一条血红色的地毯,到处都是银光闪闪的镜子,但照不出任何东西。镜子里永远空无一物,但船上的乘客却不少,一个个身穿华服,脸色苍白。他们总在微笑,但镜子里显不出他们的模样。”
有人战栗起来,房间里鸦雀无声。
“为什么会那样呢?”一个马什似曾相识的轮机工问道。
“因为他们是死人,”法兰答道,“那些天杀的家伙,全是死人,只是他们不躺着挺尸罢了。他们是罪人,永远驾驶着那艘船四处游荡,那艘漆黑的船,铺着红地毯,一面面镜子里空无一物。他们永远在河上来回巡行,但从不靠港,从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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