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研反驳不了,却心头热烈起来,看着唐清娓娓道来的生动表情,起了与她对话下去的兴致,“那么,何点看出来是谋杀?”唐清说,“见血为伤。尸身前无创,背覆大量血迹。从背部细看,中有一横口,口不宽,却深,想来伤及心肺,刺穿后失血过多而亡。不过要等官府到来,仔细复检尸体,测量伤口具体的深,浅,大,小,阔,窄,得出确切数据,才好判断凶器为何物。”她妙目一转,又说道,“现为深秋,尸经两三日,会从面上,肚皮,两肋,胸前作肉色变动,经四五日,口,鼻内汁流蛆出,遍身肿胀,口唇翻,疱疹起。经六七日,发落。刚刚我粗略看了凤凰尸体的形状,应该死了不下五日。五日前,我在百草院房中碰到过凤凰,当时她还对我……总之就是在那之后,她便失踪了,也就是说除了凶手之外,我可能是最后一个见到活着的凤凰的人。若官府要询问笔录,我愿意前往协助。”沈研突然打断她,字字清楚地问,“你,是不是还有什么瞒着我。”唐清一惊,看着沈研敏锐利落的眼神,他仿若也察觉到什么。——哎,你,拿着我奶奶的令牌干什么?唐清抿嘴,摇摇头,宽松一笑,到底没有说得更多。她看了一眼地上已开始腐烂的尸体,幽幽一句,“哦,对了,尸体下身好像流下大量血块,若生前已怀有身孕,不过详细情况,也需等官府验证查明。”“什么!”众人惊呼。唯独沈研不叫不嚷,只漾着深沉的目光追随她,唐清被他看得背脊灼热,烧得心里也微微乱。突然,她一个闪身,被他拉进林子深处,绕在他俩周围的只有寂寂忧虑的风,前头侍卫的灯笼光被雾气隔着,好远好远,森然点点。沈研摁住她的肩头,不让她走,“你,是不是在心里已经有了凶手的人选了?”
她笑,“没有。”“你有!”沈研的精目内怒火簇簇,口气也不大好,“你不信任我。”她慌慌,“我没有。”沈研偏头,仍死死看她。她叹口气,“我只觉得,凶手是个狂妄得不得了的人。”“为什么这么说?”“他将尸体扔在百草院的外面,说张扬不张扬,说隐秘不隐秘,迟早尸体是会被发现的。他若害怕被别人知晓他的凶行,他大可抛尸在别的地方,他现在这么做,像是在捉弄,逗引我们所有人似的。他好像笃定自己做的一切都很聪明,笃定别人发现不了他,他在享受这种引人注目的感觉。他,真真狂妄自大,凶心包天!”“哦?那么,你认为凶手是谁?”换唐清不答反笑了,“沈研,考考你,你觉得今晚,谁最镇定自若?”沈研重重一呼,默想半晌,突然憋了气,发了怒,伸手狠狠一捏唐清的鼻子,脸也跟着凑到她眼前,一个低头,愤愤含住她的低呼,化为一声呢喃般的诅咒,“你,真是个小妖精!”
别种风情
这个午后,整座城的颜色很淡。天空里晕开了一种湖水蓝,干净透澈,只来回游动了几丝云,由下往上直着看,它们成了摆尾巴的鱼,由远而近斜着看,它们成了棉被边沿散碎的小絮,短短一瞥,它们像熟睡婴儿鼻头呼出的奶气,长久凝望,它们又恢复成河面薄薄的涟漪。它们还是它们,天是那个天,蓝是那种蓝,云是那片云。沈家堡,却不像那个沈家堡,到处浮动了很躁的心情。说也奇怪,尽管堡内气氛沉郁滞抑,尽管暗夜里似乎有一声一声的紧张心跳持续传来,尽管奴仆们个个面部表情苍白可怕,尽管所有人看她的眼光沾了一抹酸酸的怪异——唐清,却还是那个唐清。
无人的时候她会甜甜地笑,有人也不打紧,她安静在她的角落,细细地想,看似漫不经心中,她把一切观察在心底,那里面团得东西多了,却也不乱,还是能在爽澈透明的月夜将这些线索翻出来,佐了那壶月光酒。是的,凤凰的死,阻断了案情,可唐清是这么想的,敌不动,她不动,何必像个无头苍蝇,东碰一个钉子,西撞一记墙头呢,何必被幕后隐藏的黑手牵着鼻头四处走呢,何必跳进那些人故意设置好的陷阱呢?于是,她决定等待,必须等待。这场棋局,谁最有耐心,谁最不动声色,谁就能赢得最后!用过午饭,她踅一个空隙,找到了严总管,开明直言要一辆马车,她要进城。
“夫人,要进城干什么?”“喝茶。”严威沉默好一会儿。“夫人要喝茶,在府里喝也是一样。最近堡内多事,夫人外出若碰着危险,我就很难向大少爷交待了。”“难道严总管没有看出,呵呵,府里的这壶茶也不是那么容易喝的。”唐清静敛而笑,淡淡而答。严威喉头一动,似乎往心里吞咽下什么,炯目中起了一种奇怪的味道,到底不再多话。
马车稳稳过了吊桥大门,唐清掀帘子朝后看,严威伫立在大门内,仍远远望着她,那脸色模模糊糊,晦明不辨。唐清眨眼一瞬间,“嘭”,吊桥抬上,隔了沉思的严威,也隔了谜团重重的沈家堡。
唐清说过她要去喝茶,是真的。她让马车停在了涿郡听雨楼前,一下车,便嗅到这种久违了的生活味,不是很干净的空气,却热烈饱满,有男女老少各种各样的声音,昭示着知足常乐的心愿。唐清喜欢。进了茶楼,客座满,只二层上一个僻静角落剩有一桌,左右挡着墙,便看不到楼外的景,唐清却不在乎,坐定后要了一壶中品的菊花茶,自斟自饮。三杯过后,茶色便很淡了,水中半瓣菊花,幽幽起浮,轮着好看的旋涡,唐清的神思也被绕在了里面,直到指尖被轻轻一碰,她的手对面,伸来另一双手。唐清抬头,喜悦轻叹,“你来了?”颜青含笑点头,“师妹。”这一唤,确实蕴足浓浓的情谊。唐清于茶盘中捻了一个杯子,倒了大半杯,未满,又慢慢朝颜青推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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