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才注意到,他今天发髻梳理整齐,额前的碎丝往后抿得很紧,几天来,他的脸庞略略清减了一些,线条不再那么刚硬,有了种柔柔的韵致,而他此刻盯着她的目,像藏了一幅水墨画似的,有清风流云的味道。她注意到,他的唇角还勉强展开一丝笑,虽然他做的很吃力,可他坚持。
她刚才没有对沈拓说错:唉,沈研的笑,确实不够好看。可是这会子她心底软软的,塌了一团湿泥,生了感动。她这么水样地看他,他显得更激动而欣喜,终于低头,半含她的嘴半说道,“你,愿意和我一同试试吗?”她回手按住自己的胸口,突然摸到襟怀里藏的那块令牌,她看过好多遍了,这一块是银白色的,正面有“易”,背面有人像,是个女子,与师兄给她看的那块很不一样。摸着牌子,念到了师兄的话。——沈家堡是什么地方,有谁敢在那种地方杀人?——除非是沈家堡里的人。可又有谁能在沈大当家的眼皮子底下杀人?——除非那人也是一个很有影响,很有势力之人。沈家堡最有影响力的又有谁呢?即使沈研不是直接参与者,他,也绝对脱不了干系!”——清妹妹,要小心。她突然如鲠在喉,用力一推,推开了沈研。她对他仰起脸,却不将目光正对他,而是四处游移,尴尬犹豫,在沈研看来,显得十足的不真诚了。沈研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好难看,眉毛一皱,便将他眼里原本的那幅山水撕破了,而是升起丛丛冰山,隔绝了好不容易营造的温暖与信任。他生硬开口,几分艰涩,“原来,你真的是在撒谎的。”她一闭眼,不敢面对他,是的,她彻头彻尾是个坏女孩,教人家信任,教人家敞心,却没有教会她自己,她,才是那个真正的“自欺欺人”,可是她更坏的……怕是已经伤害到了某个人。
他似乎咬牙着说,“好啊,幸亏我只是说试试!我这么忙,才没空陪你游戏!”他眼里那团冰狠狠砸了过来,他字字明白地说,“今后,也不会!”“咔嚓”一声,他手下桌角捏断一块,他竟然摊着送来她眼前,他两指红,皮微破,渗了血丝,她怔怔地伸手要去拿那块木屑,他却突然收掌,往后一甩,扔出窗外,转身而走。
她真的看到,破的不只是他的手掌,还有更多。她真的明白,扔的不只是那块木屑,还有更多。她由此相信,今天一天她听到额外多的东西,可在她的糟糕应对下,她也失却了什么……该死的失却了什么!
高手小刘
“三日已过,你的答复,现如今在何处?”这天晚饭桌旁,沈研突如地问,那声音不是心血来潮时的冲动,也不是深思熟虑后的冷静,而是由口到心都晕染了冷漫漫的调调,压抑良久了,不想说的又不得不说。受了这丛音调的影响,唐清震而抬头,寻他的眼睛去,她迟钝,眨着不明白的眼,也不知他……是不是在对她说。因为,他一直都未转脸,未看她,仿佛说话的对象纯粹只是他面前的那盘菜。
在他心中,她的味道许还不如这盘梅菜扣肉来得浓,唐清心念着,莞尔地笑。
他的眉形本就好看,这会子蹙着,若有所思,更添了一抹沉沉深刻的气质,害她一个凝视后,看了又看,察觉自个儿举动的傻,到底生硬转头,红开了颊。他的眼角光影一闪,许是将她看了透,许没有,所以说了那句话后便是久久的默然,仿佛也不着急等着她的回答。他缓缓竖起两手,指尖互对,顶了个金字角,拿这个角去蹭自个儿的下巴,来来回回,细细腻腻,仿若掉进了自己设计的意念里。好久,他面前饭碗里的米香也凉了淡了,他一直未动筷,所以满桌其他人也一个都不吃,个中心思,却也不同。沈拓是安静婉约的,似乎不吃一顿也没什关系。沈磊虽血气方刚,在这个大哥面前却异常谨序恭然,半点不敢无礼出格。很稀奇的是云烟,唐清听说以前她一直是藏在闺阁小楼里很小姐派地用她的三餐,唐清来沈家堡后,她每顿都出来,要侍女搀扶,纤柔的步,婀娜的态,她还病着呢,这么分分毫毫“勉强”着,可也难为她。云烟选位子更有心,倒是未张扬着坐在唐清和沈研之间,却也挑了沈研的另一边。吃饭?呵,可从来不是云烟的头等大事,她啊,只需摆好姿势,微偏头,昵着她的“大表哥”款款情浓地笑,就够了。这个桌上,唯一真心欢迎着每一天的可口饭菜的,是唐清。沈家堡虽富贵极致,却从不张显在饭桌上。沈家堡的菜色称不上奢靡独特,却是丰富美味的。北方蔬菜种类不及南方的琳琅多样,可,北方有北方的味道。大白菜叶厚汁多,就算盐撒淡了,还是能嚼出一种酣美甘甜。唐清入了涿郡,每天都吃它们,一直一直都没有腻味。也许,一开始怎么也不习惯的气候,渐渐也会适应的。好像,一开始怎么也清寂冷然的异乡,渐渐也会住惯的。正如……正如啊,一开始怎么也不搭调的两个人,渐渐也会彼此濡沫出感情的,道不明说不清的一些东西,由唐清心里淌向了沈研的心里,只不知能否在他那里面造一个温柔的湖,蓝蓝净净的,能照出她黑瘦却清然的脸……哦,她又想多了。片刻前,在她百草院的房间里,特意等着她的他,被她惹了足足一肚子的气,这会子的他,一定一定对她恨恨狠狠的,唐清想,便又瞟了他一眼,讶然看到他不知何时放开了双手,散了那个金字形状,左手垂下,被桌布挡着,看不到方寸动作,右手却平摊到桌面上,与唐清捧碗的手,隔了很亲很近的距离。可看他那手背关节分明,骨骼突出,五指扣桌,浅浅向上弓着,那掌心里可不是酿了很亲很近的味道了。他伸中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唐清眼花,总觉得,在他“嗒嗒”地点动下,他整只手似乎一丝一缕地慢慢蹭向她的。他的眼睛仍然不在看她,若无其事,若然沉着。突然,她小指末梢一麻,她瞪眼朝下,哦,他的掌边边终于碰着她的手边边了,他的小指一抬,已然压着她的指甲了,一捻火星一路从她的小指尖跳过她的手背,她的臂腕,她的肩头,“滋溜”一掉,落进心里,轰然燃出一丛大火,真真要命。她本能地撤离,没想就他这一个指头,也如此有力,硬硬点着她的,就是不让她走。她嘴里鼓了一口气,双唇抿紧,不让狼狈溜出一分一毫,于是成了一张蛤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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