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缘(唐清推案系列之一)_唐清【完结】(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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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个仿若首领模样的说道:“暗夜飘香,你果真是江湖上有名的女盗贼“暗夜飘香”!听闻你偷盗无数,而且从不顾忌任何偷盗对象,皇亲贵戚也好,平民百姓也好,生意人也好,江湖帮派也好,只要有人出得起价钱,你就会去偷。听闻你从未失手,武功也算是一绝了,盗后留香,哼,颇得雅誉了。”女子淡淡一挥手,如天过流云,风穿树隙,轻描淡写,却映人心底,那姿态、那神气都给唐清以一种无法明识的熟悉感,仿佛是在模仿着谁,可能吗?这是她初见她呀。“世上尽是不义之财,取之一二又何妨?本来无公道的天下,就要凭人力做到公平。这可不是决绝残酷,你们不是称为——怎么说来着,“侠义为怀”?哼,江湖人什么本事没有,虚言遮丑的能力倒是无人可比!”女子清丽的面容泛着冷然,口气虽淡,实则愤愤不平,仿若她的心底也有着秘密的无奈。唐清偏头盯视她,随意想着,与“那人”相比,她刻意装成的“冷静”,修为却实在是差远了。

  “什么不义之财?你还真以为自己是侠女啊!兄弟们,看看这不要脸的女子,笑话不笑话?哈哈哈……”那领头男子抬头仰笑,大声讥讽,身边众弟子亦随之放肆大笑,“暗夜飘香”的脸色极不好看。唐清也皱起眉头,颇怪那无理男子把事情闹大。“谁不知道,你“暗夜飘香”每次盗财,被害者皆受了蛊惑般,会发狂发疯。你虽非害命,但手段亦凶残至极。你不知道吗?江湖中可把你归入天易宫那般的左道里的。我看也是,你根本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妖女!”大汉言辞犀利,“暗夜飘香”默然无言,仿佛已被刺于要害了。

  妖女?发疯?蛊惑?神志不清?天,天易宫?唐清瞪大眼,回视沈研,后者亦沉然深思,显然也担上心了。怎么办?唐清看向那至今身份未明的女子,她难道会是……“什么?天易宫呐!”“哎呦,好可怕哦。”周围止不住的窃窃私语,端看那女子下一步的行动了。沈研一双精目一瞬不瞬,对她亦步亦趋。

  只是任何危险的趋近往往是不易察觉的,任你如何提防,一旦染上那般是非,就成了一辈子的宿命了。唐清想起沈研拜佛时口口声声的不屑,现在咂摸他也着实大意了。他不明白,天易宫其实就是沈家堡的宿命!那边厢,众男似乎还在与“暗夜飘香”纠缠不清。“只是——只是这次你也忒得大胆!什么人家不好偷,却偏偏偷到我们闻涛楼来?你难道不知道我们闻涛楼是听松居士属下第一得力分堂吗?连听松居士你也敢惹,你难道不知道武林中听松居士与若虚公子是并驾齐驱的吗?快说,何人派你任务,为何要盗取我们堂主的夜鸣香檀。”

  剑拔弩张的架势一触即发。方才那群疏懒的江湖闲汉竟在一瞬间变成了劲装革履的战士。人世间的一切变化是否都是如此迅即又匆匆?那看似孤独寂寥的美丽少女竟是江湖闻名的女盗贼?唐清惊诧于眼前如此耀眼又迅敏的转变,怎么也无法把这三个字与面前形象联系起来呀。

  夫子说过,高手对决的关键在于速度与气势。沈家兄弟卓越的武功她是见识过了,烙印心底的还有若虚公子遗然独立却能掌控群雄的姿态。眼前这个女子却犹如一道不易察觉的幽魅暗影,只不知她的身体是如何在一刹那变得轻忽缥缈,就像缠绕指间又随时会湮灭的一缕轻烟,迅速游走穿行于几名斗士之间,回旋往复。在她惊艳一笑,重新站定圈内的同时,那几名也绝非等闲的大汉直直地呈辐射状向外倒去。伴随触目惊心的创口,同样使人无法忘怀的,是那自始至终都不曾散去的幽媚暗香。倏忽倩影过,一缕勾魂香,夜半三更来,天明复归去。原来这是抹杀人的香,原来香味也是可以杀人的,原来美好的,却往往是最可怕的。

  “既然知道我是暗夜飘香,既然也知道我从未失过手,那就该明白被我取走的东西又怎可能会失而复得呢?江湖的规则从来就是如此,生死的替换也极其简单。有人出的起钱,我就会圆满地完成任务。对于一个盗贼来说,怎会轻易说出雇主的名字?不明白这些的人,必然见不到明日初晨的太阳。”这会儿,手捻辫梢,眼波倏忽流转的她,又宛若邻家亲切的小女孩,只是所吐之辞是那么令人不寒而栗。“呜哇——好害怕,妈妈,我好害怕!”左手一桌的稚龄小童看到此等情景,竟突然大哭起来,更令人心骇的是他挣脱父母的掌握,慌不择路地往死尸圈中冲去。眼看就要接近“暗夜飘香”了,就要接近了。那张梨花带泪的小脸,那向前大张的圆乎乎的手臂,那不时趔趄的脚步,一下子全都落进那个飘香的圈子中。“暗夜飘香”的眼睛已经眯缝起来,身子稍稍拨正,帅气地把辫子往后一甩,手在半空中划了优美的一道弧。

  “宝宝,回来,快回来!”那对平庸的夫妻一下子显现揪心般的疼痛表情,也许他们害怕着即将发生的可怕事情。小孩终于站立不稳地向前倒去,几乎同时的,“暗夜飘香”向前伸出了手。

  “啊!”夫妻竟一下子捂住自己的脸。唐清迅即站起,向前递进一步,身旁的沈研如飞鹰般冲了出去。可是倒下的却是——那个优美柔软的身子。谁也不知道“暗夜飘香”缘何口吐鲜血,坐倒在地?谁也没看清小童是如何在凄厉的一叫后,又笑嘻嘻地向后跑回到父母怀中。事后唐清曾问沈研,究竟那时冲出去是想救小孩,还是救“暗夜飘香”?沈研深深地叹口气,仿佛为决定的迟缓而懊悔不已,“我所担心的正是这个,因为我看到了“暗夜飘香”眼中的关切,对跌倒孩童的关切。尔后,我又看到那孩子丝毫未见恐惧与泪意的眼睛,那绝非一个孩童的眼神,其中泛着凛冽的杀意。即便是个女盗贼,又即便她自己也杀过很多人,可是在现出那样关切的眼神时,她却绝不该被杀。没有任何理由去杀死一个正在施予关爱的人。”“宝宝啊,你真不乖,姐姐的武功那么厉害,你这么随随便便跑过去,是会打扰到姐姐的。”那母亲轻环孩童,语音温柔,仿佛在责备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微嗔又溺宠。可在“暗夜飘香”大口吐出的血腥味中,如此的轻语调教,闲话家常,真正令人从心底生出无法遏制的寒意。那种悄悄围绕身边,又防不胜防的杀气哪!孩童竟也微微噘起嘴,好似满脸委屈,“可是妈妈,我真的很害怕呀,姐姐的功夫真的好可怕哦,一下子杀了那么多厉害的叔叔。嘻嘻,她可真是不简单……”如腼腆懵懂小儿般掩嘴而笑,眼神不时瞟向已呆坐在地的受伤女子,竟似在玩一个有趣的游戏,如“排排坐,吃果果”般的游戏。唐清的胃一阵酸疼,几如作呕了。“是呀,你和姐姐比还差得远呢,上个月宝宝还只杀了六个人而已!老婆,看来回去还得给宝宝补课哦。我说宝宝想要什么奖励呢,对了,海沙帮帮主的手骨玩具呢,还是昆仑派掌门的牙齿积木呀?”那父亲手扶下巴,似在思考一个极难的问题。母亲则微微一笑,半责备半溺宠地揉着孩童浓密的短发。什么样的父亲会以杀人作为训练孩子的方式,什么样的母亲又以这可怕的成绩为荣呢?话语轻飘,仿佛只是为孩子安排明日背诵的书篇,“之乎者也”中夺取的无非是几滴鲜血几缕薄命罢了,好像就这么简单。唐清不由抚上心口,难受得更厉害了。沈研不易察觉地挡于唐清面前,似乎当下就作了判断——这仿若寻常的一家三口,是比“暗夜飘香”更可怕的敌人。“哈,哈哈,哈哈哈……”女子突然大笑,抹开嘴角流泻不停的缕缕血丝,眼内一片冷漠绝决,仿佛受伤的并非自己,神志高高飘于众生之上。她那样抬头仰望了好久好久,久到唐清觉着她必定凭空幽寄了什么。她的遥想是否要传于某人,久到唐清觉着这个所谓的“暗夜飘香”并非如真实般那么残酷的。在确实知晓生命将不复属于自己时,这个“暗夜飘香”也显露了人性本有恐惧与留恋,她的大笑分明那么脆弱。唐清忽然觉着,她不应该就这么死去。于是唐清扯了扯沈研的衣袖,沈研转头,盯视唐清明亮的眼睛,明白了她心里的意思,却流露不赞成的表情。“暗夜飘香”大笑不止,终至喘不上气。“哼,“夺命鬼娃”、“追魂夫妻”,你们三个怪物怎会出现在这?“听松居士”也算是名门正派,居然也要依靠旁门左道的力量。是谁说正邪不两立,是谁说魔道需诛之,我看所谓的武林正派,在背后干的勾当不知要丑陋多少倍!哈,世上可笑之事就有如此多!”那鬼魅一家相互偎靠,皆阴惨惨笑着,手下却毫不松劲,蓄势待发。就在他们又出手的同一刻,沈研还是挡了上去。唐清趁机奔至“暗夜飘香”身边,扶起了已无招架之力的她。那三人一看沈研英挺的架势,有片刻怔愣。但只一瞬间,唐清便再也看不清沈研飞速舞动的身影了。唐清在扶“暗夜飘香”走出茶楼时,内心并无忧愁,如果研没把握,决不会在动手前还那样暖暖地握着她的手。可是如果她不救“暗夜飘香”,也许“静心灯”“天易宫”的案子从此便会石沉大海。即便唐清真怕揭开所有血腥可怕的真相,可父亲和沈大人的冤屈却不得不报。天,易,宫……唐清紧抓身旁女子冰冷的手臂,现在自己正握着唯一明了的线索,不能放,决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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